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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个姐姐当老婆》 第十一卷 阴影谷篇 25-37

2021-10-04 09:54:35

第二十五节 大长老

  琼恩并不是之前没见过巫妖——事实上他经常碰见,而且还个个都是顶级角色。第一次出阴魂城他就遇到了拉沃克,回程的途中又碰见了奥沃,这两位都是存在于此世超过两千年的大奥术师;接着去塞尔,又碰到了萨扎斯坦,这位是红袍巫师的领袖;回到阴魂城没多久,去了幽暗地域,这次撞上的是一位灵吸怪巫妖,虽然比不得前几位名声显赫,也曾经是奥灵多尔的长老之一;接着在幽暗地域待着,一不小心坠入下层界,结果居然撞上了萨玛斯特,昔日名震大陆的龙巫教之主。

  既然已经有如此「丰富多彩」的经历,按道理说琼恩对巫妖这种存在已经司空见惯了才对,然而这一次,他还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因为,这里是塔瑟谷,是提尔教会谷地教区的大总部所在啊。

  能够躲在正义之神的眼皮底下,这位巫妖的隐遁能力也未免太强了吧——不,不对,这地方并非偶然发现,而是梅菲斯主动要来的,眼前的巫妖就是她要找的人,而且听他们对话,很明显是旧识。如此说来,莫非这名巫妖和她一样,也是提尔教会的成员?

  不至于吧……

  虽说提尔是正义之神,不像兰森德尔(晨曦之神)或者克兰沃(死神)那样对亡灵深恶痛绝,但巫妖这种存在,因为受到负能量的侵染,无论生前有多麽善良,黑暗和邪恶都是它最终的归宿。所以从本质上说,巫妖和善神就是完全对立,无法相容的。唯一例外的是「高等巫妖」,例如拉沃克手下的那位瑞哈格拉斯先生,在转化时使用了更严苛更危险的特殊方法,从而能够保持原本的善良天性。但普通巫妖和高等巫妖的区别是很明显的:前者眼眶里的光芒是刺眼的橘红色,后者则是微弱的银白色。而站在琼恩面前的这位,空洞眼眶里泛着的是不折不扣的红光,正是最标准的邪恶巫妖无疑——除非他戴了能够变色的隐形眼镜。

  这是怎麽一回事啊?

  他还没反应过来,旁边梅菲斯和巫妖的交谈已经开始了。「汉密尔顿长老,」她稍稍躬身,有些随意地行了个礼,「下午好。」

  长老?

  琼恩听到了这个词,他的思维稍稍变得清晰了一些。和梅菲斯在一起待久了,对提尔教会的位阶体系也算是有所了解。大主教最高,是一个教区的领袖,又称「衡平者」(Keeper of the Balance),其下是副主教,通常是两至四名,称「明察者」(Vigilant Watcher),再其下是四级正式牧师,分别是「制法者」丶「持律者」(Lawkeeper)丶「裁判者」丶「守护者」,最后则是见习牧师「诵习者」,一共七阶。在此之外,又有「圣武士」和「大长老」,独立于七阶之外,前者是神明选中的战士,后者则往往是德高望尊的老前辈。梅菲斯刚刚称呼这名巫妖为「汉密尔顿长老」,那麽他果然是提尔教会的成员了,而且地位还非常高——大长老因为资历辈分的关系,虽然名义上的位阶只等同于副主教,其实往往是大主教见了都要礼敬的角色。

  只不过,提尔居然会挑一个巫妖做大长老,看来正义之神果然是个瞎子……

  「不用表现得这麽惊讶,年轻人,」彷佛看穿了琼恩的心思,巫妖慢悠悠地开口,「巴尔的女儿能做圣武士,我一个巫妖长老有甚麽奇怪的。残疾人的心理,从来都是比较另类,让人捉摸不透,无需太在意。」

  「……」

  所谓残疾人云云,毫无疑问是指提尔了。因为根据教会典籍记载,正义之神每次在凡间显圣,都是以双目全盲丶右手齐腕而断的重度残疾形象出现。巫妖的话,倒也不能说全然没有道理,但居然以这种口气提及自己信仰的神祇,说严重点是亵渎,说轻点也是不敬吧。

  但不管怎麽说,这名巫妖的长老身份,看来是确定无疑了。

  梅菲斯适时插话,把琼恩从瞠目结舌的石化状态中解放出来,「长老,对那两件东西的分析有结果了吗?」她问,「大主教正等待您的消息呢。」

  「有了有了,」巫妖说,「和你预想的一样。」

  他从黑色长袍中伸出右手,白森森的骨掌中托着两件东西:一柄骨杖和一枚戒指,在灯光下折射着冷幽幽的微光。琼恩不认识戒指,却觉得骨杖有些眼熟,再看两眼想了起来:这不就是昨天干掉的那名苍白领主手中拿着的法杖麽。当时他忙着用飓风阻挡骨龙,苍白领主是梅菲斯解决的,战利品自然也落入她手中,琼恩压根没过问,几乎都给忘了。

  像是得到甚麽指令,骨杖从他的掌心缓缓飞起,悬浮在距离地面约八尺的高度。然后巫妖抬起脚,「砰」地一声,重重踹在他旁边的一座半椭圆形的奇怪仪器上。「喀喇喀喇喀喇」的动静顿时在地下室的每个角落里响起,像是有一大堆齿轮同时开始转动,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几秒钟后,一道碗口粗的淡绿色圆形光柱骤然自头顶斜斜射下,将骨杖罩在其中。

  被绿光一照,原本乌黑如墨的骨杖像是褪色了似的,表面颜色快速淡化,直至变成无色透明,彷佛水晶,能够清清楚楚看见内部埋有一根纤细如发丝的银线,那是法杖的「芯」。巫妖「噗」地吐出一口寒气,反手一拳打在背后正方形的黑匣子上,随着隆隆声响,头顶又有两道光柱照下,一蓝一紫,和原本的浅绿色光柱交叉,将骨杖罩住。在巫妖身后光滑如镜的石壁上,骨杖的投影出现了,它在不断地快速放大,十倍丶百倍丶千倍丶万倍,那根细细的银线已经变得比成年人的手臂还粗,然后琼恩和梅菲斯终于看清楚它上面原来还刻着一个图案,不过还看不清楚到底是甚麽。

  投影继续放大,让那个图案最终占据了整个墙壁,现在终于能够看清楚了,然而琼恩还是没看懂。感觉像是副抽像画,而且比毕加索还毕加索,线条非常杂乱,勉强能辨认出有柄短刀丶有个月亮,似乎还有张人脸——或者是马脸,因为确实太长。

  幸好巫妖没有出谜题的打算,他紧接着就说出了答案,「这是乌梅城耐诺家族的家徽,」他对梅菲斯说,「第三代家主加图索在535DR绘制的。那家伙是个天才亡灵师,但在绘画上的水平真是惨不忍睹,偏偏又自以为是。后来第五代家主雅柯实在看不顺眼,在614DR对家徽进行了大幅度修改,变成了这样——」巫妖抬起手指,在空气中潦草地画了几笔,也不管别人有没有看清楚,「所以这个家徽真正的使用时间,只有从535DR到614DR之间的七十九年,此前还没出现,此后就改掉了,真是短命哪……」

  「长老——」梅菲斯打断巫妖的长篇大论。

  「好吧好吧,我知道你没兴趣听这些,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沉不住气,」巫妖喃喃抱怨着,「言归正传,这柄法杖主体是用龙的肋骨磨制而成,从气味判断像是黑龙,杖芯是一根老年雄性独角兽的额发,杖端的球形苍蓝石里面囚禁着八只夜影。另外,法杖上刻有十六个连环重叠的招魂法阵,可以让使用者的亡灵招唤法术效果增强四倍,反冲力减少到八分之一,如果一次性激发的话,连骨龙这种大家伙都能操纵。但是法杖上有个隐蔽的禁制,在这里,」巫妖指了指法杖的末端,「让它只能被有耐诺家族血统的巫师所使用,如果落到外人手里,就只是个废物,甚麽能力都没有。所以昨天你们碰到的那个苍白领主,应该就是耐诺的后裔。」

  「可是,乌梅城的耐诺家族,不是在十六年前就被我们……」

  「啊,大概是漏网之鱼吧。」

  「那枚戒指呢?」梅菲斯问,「也有耐诺家族的徽记?」

  「不是。」巫妖说着,将戒指往空气中一放,念了几句咒语,透明水汽在戒指的前方出现,凝固成型,彷佛一面棱镜。那枚戒指原本普普通通,黑沉沉的毫不起眼,像是个铁环,但现在透过棱镜再看,顿时就变了样。表面的黯淡潮水般褪去,露出隐藏其中的一个小小的徽章,巫妖再次将它投影到石壁上,然后放大数十倍。

  骨龙?不,不对。

  墙壁上出现的是一只骷髅巨龙,粗看确实很像昨天刚刚见过的骨龙,但仔细分辨便有区别。它的眼眶并非完全空洞,而是被一片浓重的阴影笼罩,细若针尖的紫光从中点点透出,像是夜空中刺破乌云透下的星辰,而非骨龙那种红光烁烁。琼恩记得以前在书上读到过这种形象描述,不是骨龙,而应该是……

  「龙巫妖,」梅菲斯说,「这是萨玛斯特的标记。」

  「对,萨玛斯特成功发明第一头龙巫妖夏葛瑞拉之后,就改用它做自己的徽记,所以现在很清楚了,耐诺家族的馀党,投靠了萨玛斯特,变成苍白领主之后回来打算复仇,结果又被你干掉了——就是这样。」

  巫妖一边说着,一边将骨杖和戒指收回掌中,然后掷还给梅菲斯。「闲话说完,该谈谈正事了,琼恩·兰尼斯特,来自阴魂城的巫师对吧,」他微微低头,俯视着琼恩,眼眶中的红光轰然绽放,越发显得邪异迫人,中心却彷佛有两点银星在跳跃,「你很让我吃惊啊。」

  「唔?」琼恩莫名其妙。

  「不满二十岁,已经凝成真名,你在奥术之道上的进境之速,实在是我生平所罕见。阴魂城的魔法教育,着实有一套啊,」巫妖自顾自地说,「有没有兴趣和我打一架呢?琼恩,也让我这个埋在地下几百年的老骨头,见识见识传说中古耐瑟帝国的精妙技艺吧。」

  「……」

  出门在外冒险,难免遇到挑战,琼恩和人动手也不是第一次,但这麽直白的邀战,倒还真是少见。梅菲斯也是颇为意外,正待阻拦,眼角馀光却瞥见巫妖半笼在袖中的左手极隐蔽地比划了一下,她怔了怔,便不再说话。

  「如何?」巫妖紧追不舍,「不反对的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呢。」

  琼恩看看梅菲斯,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点了点头。「主随客便,」他说,「请吧。」

  「好极了,」巫妖立刻说,「不过这里太狭窄,换个地方吧。站着别动,放轻松,别抵抗,琼恩。」

  他抬手一指,四道灵线从骨节中发出,彷佛绳索般将琼恩缠住,密密匝匝,瞬间变成一个彩色光茧。几秒钟后,光茧散去,琼恩已经消失了。

  「镜!」

  随着巫妖的真言吐出,一张巨大的光镜在空气中出现,它的表面先是模糊不清,色彩缤纷,云遮雾罩,但很快就变得清晰起来。梅菲斯看见了一座圆环形的建筑,在建筑中心的广场上,两个身影正遥遥相对站立着,一个是琼恩,另一个则是巫妖。

  没错,就是此刻正站在梅菲斯身旁的巫妖,被称作「汉密尔顿长老」的奇怪家伙,身材丶衣饰丶相貌——好吧,一副骷髅骨架没甚麽相貌可言,但就连骨骼上的纹路裂隙丶色泽暗斑,都是一模一样,绝无半点区别。

  「你欠我一个解释,长老。」梅菲斯说。

  「唔?」巫妖装傻,「甚麽解释。」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不但认识阴魂城的布雷纳斯王子,还曾经和他一起结伴冒险过,所谓『想见识见识古耐瑟帝国魔法技艺』的说法,完全是个借口吧,」梅菲斯冷静地指出巫妖谎言中的破绽,「也别跟我说甚麽你闲着无聊,就是想找个人打一架解闷之类的话——你们亡灵哪有『无聊』这种见鬼的概念。」

  「嗤,当着男朋友的面装淑女,一转身就这麽说话不客气吗,」巫妖不满地说,「真是没有礼貌啊,艾弥薇。」

  「别转移话题!」

  「好啦好啦,别这麽凶,告诉你就是了,」巫妖说,「刚才我用了『命运之眼』看他。」

  「甚麽,你竟然……」从来都是镇定自若的圣武士也禁不住脸上微微变色,「你看到了甚麽?」

  巫妖看着光镜,里面的两个人已经开始交手,他的上下颚骨活动着,用一种梅菲斯从未听过的语言,吐出一个她完全陌生的词。

  「翔龙。」

第二十六节 疯狂的巫妖

  琼恩和巫妖的战斗,从一开始就朝着无比诡异的方向发展。

  作为巫师,最标准的战斗方式自然是尽可能拉开距离丶构建自身防御,然后施法攻击对手。琼恩正是这麽做的,距离一开始就有,考虑到对手的魔法造诣应该在自己之上(别的不论,光年龄对方就至少几百岁了),所以他并没有贸然出击,而是很小心地先给自己叠加了几道防御魔法——然而还没等他完成这项工作,就惊愕地发现对方已经气势汹汹地冲杀过来。

  真的是一路「冲杀」过来。

  巫妖的长袍下摆不知何时打了个结,系在腰间,露出两根细细的腿骨,袖子也捋了起来,左手提着一柄战锤,右手高举一柄长剑,全都是光芒闪闪的银白色,上面雕满了魔法符文,华丽眩目,而且都大得吓人。他就这样左锤右剑,迈着细腿横冲直撞而来,口中还含糊不清地吼着跑调的战歌,险些把琼恩的下巴给惊掉。

  「这……这家伙真的是巫妖吗?」

  能够成为巫妖的,毫无疑问生前都是第一流的巫师,否则根本没办法完成转化仪式,所以「巫妖」就等于「造诣高深的大巫师」,这几乎是常识中的常识,琼恩以前认识的巫妖也无不如此。然而眼前这位,哪有半点大巫师的样子,看那凶猛架势简直比矮人狂战士还彪悍。

  当然,世界上并没有哪一条法律禁止巫师学习武技,尤其对于巫妖这种亡灵来说,不用吃饭不需睡觉,也没有老死的问题,时间多得用不掉,钻研奥术之馀练练拳脚刀剑,也不是绝对没有可能的。但当真遇上这种「理论上可能」的存在,还是把琼恩吓了一大跳。

  「哈!」

  转眼之间,巫妖已经冲到跟前,他气势威猛地大喝一声,右手长剑当头劈下。琼恩来不及诵咒,匆忙间从怀中取出龙鳞盾,架住了长剑。巫妖一击不中,左手战锤横扫过来,结结实实地砸中了琼恩的腰部。刚刚施加在身上的防御魔法被激发,一层柔韧的力道将战锤反弹开来,琼恩自己也倒退了两步,借势再度拉开距离,然后抖手掷出两枚石弹。

  轰轰两声爆响,石弹准确地击中目标,巫妖的黑色长袍被炸开一个大洞,胸口肋骨至少碎裂了四五根。暗蓝色的魔法火焰从石弹中绽放出来,缭绕翻腾着,吞噬巫妖的骨架——这是琼恩最近的研究成果,用第四阶魔网力量发动石弹术,在其中加入了新的变化。巫妖若无其事地低头看了看,一股寒气自腹腔中升起,瞬间将火焰扑灭。

  「干得不错,年轻人,」巫妖咧嘴大笑,「不过这不是我想要看的。」

  他脱手甩出战锤,呼啸旋转着砸向琼恩,同时跟着箭步跳上前来,挥剑劈砍。这次琼恩已经有了防备,闪身避开战锤,乾脆利落地用龙鳞盾架住剑,用力将巫妖震退一步,紧接着释放出解离术。这道法术太危险,寻常比试较量中不敢乱用,但对手是巫妖就无所谓了,反正只要命匣在,粉碎了也照样复活。

  巫妖及时创造出护盾挡在身前,但被翠绿射线一击洞穿,尽管如此,解离术的威力被严重削弱了,未能起到预想中的效果。「啧,」巫妖咂了咂嘴,「有点麻烦啊,那麽……」他的右手食指第二个指节陡然爆炸开来,在空气中绽放出一个光灿灿的符号,「锁!」

  随着真言吐出,符号一分为二,同时印在交战双方的身上。琼恩正要释放一个法术,陡然只觉全身震动,已经塑造成型的魔法能量像是被冻结一般,硬生生被「卡」住无法发出。

  「不,不会吧,」琼恩瞠目结舌,「奥术枷锁!」

  奥术枷锁是一道着名的鸡肋法术,甚至可以说是个笑话。它的作用很简单,就是让施法者自己和指定目标之间建立一道联结,或者说是枷锁,让他们在一定时间内都无法释放任何奥术。从表面上看,这是非常有效的「以弱胜强」手段,在巫师的对抗中,下手可以用它来消弥和上手之间的造诣差距——问题在于,这道法术难度非常高,而且必须施法者自身的魔法造诣比目标高出很多才行,否则基本没有成功率可言。就像这一次,巫妖用可以,琼恩用就不行,当然他也不会。

  难道这老骷髅真是铁了心要和我打近身战?

  巫妖用实际行动证明了琼恩的猜测,接下来的半秒钟里,他高举银光长剑,疾风暴雨般地挥砍着,把琼恩杀得连连后退。坦白地说,这老家伙的剑术还真不错,生前一定是杰出的武技高手,只是变成巫妖后,骷髅躯体迟钝僵硬,动作变得缓慢,否则早把琼恩砍趴下了。

  琼恩实在不明白这个老巫妖到底搞甚麽名堂,主动提出要较量,口口声声还说要见识古耐瑟的秘术,结果硬生生把一场预料中的魔法对决变成了近身战。只不过……

  「如果觉得这样会给你增加胜算,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啊。」

  铿地一声震响,琼恩用盾牌挡下长剑的劈砍,然后一脚踹在老巫妖胸口,让他蹬蹬后退两步,接着探手入怀,摸出四枚棋子掷出,化作四只食人魔,呈扇形将巫妖包抄住。奥术枷锁只能暂时冻结巫师自身的施法能力,却不会连魔法物品都封印,琼恩原本考虑是否派出「女祭司」,毕竟神术者是亡灵的克星,转念一想这巫妖着实太另类,连提尔教会的大长老都能做,估计也未必怕牧师超度,还是直接上食人魔比较保险。

  「唔?」

  看见突然出现的四尊食人魔魔像,巫妖彷佛是意料之中,却又有些迷惑不解的样子,他敏捷地往后跳开,避过两支狼牙棒的交错轰击,但他显然还是低估了琼恩这种棋子魔像的动作速度——比起普通魔像那种迟钝笨拙,它们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行动如电出手如风。第三支狼牙棒带着凌厉呼啸声拦腰扫来,巫妖匆忙间举剑一格,「当」地一声,长剑被震得脱手,狼牙棒毫无停滞地重重砸在巫妖的腹部,几乎将他的骷髅身体当场打成两截,远远摔飞出去二十多尺,跌落在地上。他刚刚爬起身,第四尊魔像已经冲到近前,口中发出沉闷吼叫,高举狼牙棒,想要将他砸成一堆碎骨渣。巫妖此时两手空空,又被自己封印了奥术施法能力,眼看无法抵挡,他陡然双手一合,再分开的时候,又已经分别握住了银光闪闪的战锤和长剑。

  作弊吗?

  琼恩脑中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就否定了,巫妖这一手不是奥术,而是神术,所以不会禁止。但接下来的事情就更令他目瞪口呆——巫妖高举战锤和长剑,迎着疾奔而来的魔像,震耳欲聋地大吼一声。

  「提尔!」

  正义之神立刻响应了邪恶亡灵的呼唤,来自天堂山的灿烂圣光自天穹射下,巫妖的躯体急剧涨大起来,变成了一个庞然巨物,比食人魔魔像都高出一大截,他手中的武器也随之变大,洁白圣光在他周围缭绕,编构成一副华丽的白金铠甲,虚虚笼罩住巫妖的骷髅身躯。食人魔扑上前来,却被巫妖后发先至,一锤砸在胸口,轰地一声震响,重若犀牛的魔像被砸得蹬蹬蹬倒退几步,才算勉强把握住平衡。

  「干,这是……正气如虹?」

  正气如虹,几乎可以算是牧师的最高阶神术,而且必须是善神才能赐予,像莎尔丶罗丝这些神明,牧师就全不会。这道法术使用之后,施法者自身各项能力都会暴增,体型变大,力量变强,动作变快,反应变灵敏,物理和魔法防御全部大幅度提升,同时还会叠加各种强化光环和避邪法阵,有些近似于巫师的「谭森变形」,但威力更大许多,勉强要比喻的话,更像是魔兽世界中人族英雄山丘之王的「天神下凡」。像这种变态的法术,琼恩也只是从书本上看到介绍,从没亲身领教过,梅菲斯纵然是圣武士都不会,如今却被一个巫妖使出来,简直让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白日梦。

  难道这个世界已经疯狂了麽?

  「上!」

  勉强收敛心神,琼恩对魔像发出无声的指令。就算是正气如虹,对方毕竟也才一个人,自己这边四尊魔像,同样也是超重量级的存在,以多打少,依然还是占绝对优势的。而且据琼恩所知,正气如虹虽然厉害,持续时间却没多久,最多几分钟就会萎下去。

  轰轰轰轰一阵连响,巫妖左锤右剑横扫直劈,威猛无比地将四尊魔像全部击退。「了不起啊,以亡魂驱动的魔像,当真是让我眼前一亮呢,」他低声喃喃自语着,然后将手中的长剑往地面用力插下,「那麽,也让你来看看我的作品吧!」

  随着巫妖的宣告,地面开始剧烈地震动摇晃,烟尘弥漫中,五个奇形怪状的黑影从地底升起,挡在了四尊食人魔魔像的面前。

  当烟尘散去时,琼恩再一次目瞪口呆。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五个庞大的金属怪物,通体反射着凛凛寒光,而且外形非常之……亲切,全是动物模样。从左往右,依次是老虎丶猿猴丶仙鹤丶蛇和螳螂……

  「看好了,殿下,这就是昔日东方巫师们击败秦檀和他的『十二黄金巨像』,覆灭翔龙第一帝国的秘技:机关术!」

第二十七节 力量

  秦檀是何许人也,琼恩并不知道,十二黄金巨像是甚麽东西,琼恩更不清楚。因为食人魔魔像和金属怪物已经开始交手,而且打得轰隆轰隆震天响,所以巫妖最后那一段话,他其实真正听清楚的,只有三个词。

  「殿下。」

  「翔龙。」

  「机关术。」

  第一个词让他怔了怔,随即忽略过去。自己无论如何也和「殿下」这种词联系不起来,梅菲斯还差不多,她毕竟是神子,所以肯定是听错了。第二个词倒是明白的,古伊玛斯卡帝国皇室两大派系之一,就是「翔龙」,后来内战战败,他们携带七秘器其中的三件前往东方大陆,征服原住民,建立起庞大的翔龙帝国。据琼恩所知,经过数千年传承,如今「翔龙」的国号虽然依旧,但奇械师的血脉早已断绝,三件秘器先后遗失,统治者换成了原住民,和伊玛斯卡基本上没有甚麽关系了——但巫妖怎麽会突然提及翔龙?

  难道说,他也像欧凯一样,发现自己有所谓的翔龙印记?

  琼恩心中一惊,据欧凯的说法,这种标志着伊玛斯卡皇室身份的印记是和灵魂一体,类似于巫师的真名,看不见也摸不着,如果同为皇室,那麽很容易辨别,因为印记之间会产生共鸣。欧凯之所以能够发现,因为他在变成恶魔之前,曾经是伊玛斯卡的「学者」,对此毕竟有相当的了解,即便如此,他一开始也拿不准,经过多番试探之后才基本确定。这个老巫妖能一见面就认出来?难道说他也是伊玛斯卡的奇械师,甚至还可能是皇室?

  如果说前两个词虽然突兀,总算还属于「正常」的范畴,可以勉强理解。那麽第三个词,就彻彻底底把琼恩给震住了。因为通用语丶耐瑟语里都没有对应的说法,巫妖显然是直接使用了一种特别的语言,大陆上的人估计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听不懂他在说甚麽,偏偏琼恩就是最后那零点一——因为那根本就是汉语。

  「机关术……开玩笑的吧,我明明穿越的是魔法奇幻世界,不是轩辕剑啊。」

  尽管上辈子不算太宅,动漫看得很少,游戏玩得也不多,但大宇的轩辕剑系列还是知道的,作为其招牌特色之一,琼恩对「机关术」这个词半点都不陌生,通俗地说就是制造机器人的法门,而且是不用电不用芯片超级能打的机器人,有的还能变形,可谓是神奇无比,相比起来这个世界的甚麽魔像之流不过是傻大个。

  可是,为甚麽会从巫妖口中听到这个词呢?一定……一定也是听错了。

  然而眼前出现的事实却无情地粉碎了琼恩的幻想。从外形上看,巫妖召出的这五个东西,还真的很像游戏中的「机关兽」。它们并不像魔像那样是一个实心整块,而是明显由无数个零件组装而成,甚至能够隐约看到齿轮丶轴承丶履带之类的装置,灵活机动,运转自如。而且它们并非虚有其表,片刻之间,五个金属怪物就已经把食人魔魔像们杀得节节败退,落花流水。以数量而论,五比四,它们多一个;以力量而论,它们不比魔像逊色;以速度而论,琼恩的萨瓦棋魔像在魔像中已经可以算是罕见的灵敏,但一比较起来就相形见绌,明显还是差了一截。最令人惊讶的,是这些金属怪物的攻击方式,完全不似魔像那般单调,而是各种花样层出不穷。扑击丶揉进丶摔打丶叼啄丶绞缠丶弹射,简直比真正的动物都要灵活多变,又是金属身躯,抗击耐打。琼恩尝试性地用卷轴朝其中一个释放了攻击法术,结果只造成了预料中十分之一的伤害,说明这些金属怪物虽然不是魔法免疫,但也是有很高的抵抗力了。

  还真的是机关术……

  形势急转而下,变得对琼恩极度不利起来,然而他一时间无计可施,奥术枷锁虽然鸡肋,但存续期间是无法驱散的。巫妖纵声大笑,指挥其他四只机关兽(姑且如此称呼)和魔像缠斗,第五只「螳螂」却纵跃起来,跳出战团,朝着琼恩飞速逼近。

  「仅此而已吗?那可实在让我有一点点失望啊,殿下,」巫妖枯涩的冰冷嗓音在琼恩耳边直接响起,「翔龙的力量,不应该仅仅只有这种程度吧。」

  这次琼恩听得清清楚楚,巫妖确实是叫自己「殿下」没错,而且听口气,他果然是发现了自己的翔龙印记。问题在于,他似乎是误会了甚麽——琼恩虽然有翔龙印记,却并不是真正的翔龙奇械师啊。

  「欧凯那个死恶魔,把伊玛斯卡皇室吹得神乎其神,好像我有这个翔龙印记就是多麽了不得的事情似的。结果也没见它给我来点特异功能啊,唯一发挥作用的就是让我能够使用这幅萨瓦棋魔像,总不会所谓的印记,就是单纯起个识别码的作用吧。」

  抱怨归抱怨,恶魔也听不见,还是先想办法应付眼前的难关再说。琼恩可不像巫妖,怎麽打都没事,哪怕身体打碎了也无所谓,反正能复活。螳螂飞射而来,被琼恩掷出龙鳞盾,勉强挡了一挡,借此空隙,他的胸口光芒一闪,储存在魔法刺青中的法术发动,将面前的一块地面化作泥沼。

  法术刚刚完成,螳螂便自空中落下,正好踏在泥沼中。五个机关兽中,它已经是个头最小的,只有老虎的一半,尽管如此,全身金属结构的分量也不可能轻到哪里去,四肢刚一踏上泥浆,整个身躯就瞬间沉没下去。琼恩自己都没想到会如此顺利,大喜之下连忙展开早已准备好的卷轴,急速念诵,将泥浆再度冻结凝固成石头,把螳螂嵌在其中。他舒了口气,又取出一张卷轴,打算召唤几只怪物上去给魔像帮忙,猛然觉得脚下晃动,彷佛地震,一道裂隙在地面上出现,快速延伸扩大。琼恩还没来得及作出应对,就见一团寒光从裂隙中飞射而出,正是刚刚那只被封埋石中的螳螂。

  「噌!」

  螳螂在空中稍稍悬停,气势凶猛地亮出两只巨刃般的前足,朝着琼恩快若闪电地当头斩下。危急关头,琼恩下意识地翻身倒地一滚,险险避开。螳螂一击不中,随即转过身来,刃足抬起,指向琼恩。

  「请放心,殿下,在这个空间里不会有死亡,」巫妖的声音再度在琼恩的耳边响起,「但是能够击败一位『翔龙』,这可实在令我兴奋不已啊。」

  螳螂的刃足高举过顶,照着琼恩疾挥而下——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不可思议的变化发生了。

  光芒!

  金色的光从琼恩的身体上迸发出来,彷佛初升的旭日,像是灿烂的晨曦,耀眼夺目,炫丽得令人窒息,瞬间充满整个空间。数以千万计的紫色符文自金光中涌出,星辰般飞舞着,汇聚成一个精巧繁复到无法描述的半圆形图案,那像是个魔法阵,却彷佛只有半边,残缺不全。背生双翼的金鳞龙蛇自虚空中浮现,缠绕着琼恩的身体,在半圆形图案中蜿蜒游动,张口吞食一粒粒符文,意态徜徉,在下一瞬间,它已经昂起头,金碧色的双眼直直地凝视着螳螂。

  然后螳螂碎了。

  事实上,这种说法并不准确,更准确的描述是:金鳞龙蛇凝视的那一刹那,以螳螂为中心,方圆十尺的空间猛然震动丶凝固,彷佛被硬生生从周围独立切割开来,变成了一块透明玻璃。紧接着庞大无比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这块玻璃空间——连带被冻结在其中的螳螂——被瞬间粉碎成微小如尘埃的无数块,然后,彻底消失了。

  崩溃的并不是螳螂,而是空间。

  琼恩缓缓站起,因为刚才在地上的翻滚躲避,他的头发丶长袍上都沾满了灰尘,模样看起来狼狈不堪,然而整个人彷佛脱胎换骨了一般,稳稳屹立在广场中,散发着凛凛气势,彷佛整个天地都匍匐在脚下,直至遥远无垠的尽头。光芒丶法阵和金鳞龙蛇都变得虚化透明,消失不见,然而他的眼睛变得越发明亮,彷佛夜空中璀璨的星辰。

  一步一步,琼恩慢慢朝前方走来,逼近巫妖,原本正纵声大笑的巫妖笑声嘎然而止,长袍像是被风鼓起一般膨胀起来,他发出命令,一直游刃有馀地和魔像缠斗的四只机关兽齐齐放弃目标,它们咆哮丶奔跑丶飞翔丶疾射,朝琼恩围攻扑来。

  琼恩抬起双眼。

  咔!咔!咔!咔!

  随着只存在于意识中的四声轻响,四只机关兽毫无半点抵抗之力,先后崩溃丶粉碎,被吞噬进虚无。「仅此而已吗,那可实在让我有一点点失望啊,大长老阁下,」琼恩轻声说,「那麽,让我看看你的力量,是否会给我带来些许惊喜吧。」

  巫妖发出低低的嘶鸣,双手同时挥舞,瞬间释放出七八道法术。奥术枷锁是同时封印施法者和对手,其中任何一方的封印消失,另外一方也就获得解放,此时琼恩身上的封印已经无影无踪,从而让巫妖也恢复了奥术施法能力。然而他所有的法术,全都没有起到半点效果。

  并非抵御,也并非反弹,更不是魔法抗力。以自身为中心,琼恩周围的空间彷佛变成了一面巨大的透镜。巫妖的法术进入空间,然后全部发生偏转,就像光线穿过透镜发生折射,准头完全丧失。

  「该我了。」琼恩说。

  随着语音吐出,巫妖的身体完全僵住,和前面的例子一样,他周围的无形空间被「冻结」,然后开始碎裂。银白色的灿烂圣光自巫妖体内迸出,如潮水般轰然四溢,试图打破束缚,然而事实证明这是徒劳的。唯一的用途,只是让粉碎的过程延缓了五秒钟——五秒钟后,一切消失不见。

  琼恩收回棋子,平平抬起右手,掌心往下虚按,天空开始碎裂,大地急剧塌陷,圆环形角斗场被庞大的黑暗吞噬,整个世界分崩离析,化作乌有。在下一瞬间,他回到了地下室中,看见神情讶异的梅菲斯,以及刚刚被他粉碎掉的那个巫妖。

  「果然,『绝对不要在任何半位面中和翔龙发生冲突』,前人的话总归是有道理的呀,」巫妖嘴里嘟囔着奇怪的话,「幸好我早有防备,派上去的全是拟像和复制品,不然这下子就损失惨重了。」

  原来是拟像吗?

  刚才摧毁巫妖的时候,琼恩就已经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也没有细想。听老巫妖一说才知道,原来那只是一具拟像,并非本体,难怪他明明已经粉身碎骨,现在又安然无恙地站在面前。拟像是极高明的幻术,创造出来的「假身」并非幻影,而是实实在在的物质体,并且拥有本体大约三分之一的力量,最重要的是它没有时间限制,只要不被摧毁就会一直存在。很多深居简出的大巫师们,都喜欢弄一两个拟像给自己当助手,既方便又好用。

  然而,就算是拟像,也不是那麽容易被打败的吧。这样乾脆利落地解决战斗,摧枯拉朽地打垮对手,根本就超出了琼恩「应有」的能力范围,而且这一切又来得如此突然,转折如此强烈,完全让人没有半点现实感。

  就连琼恩自己,其实也没真正明白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吧。他下意识地说话丶行动,只觉自然无比,然而回过神来,又觉得恍若梦中。但是那种力量,那种掌握着无比的「力量」的感觉,却是真真切切,依然还在体内流动着,半点不是幻觉。

  不,不是流动,是在跳跃,在震动,在沸腾,像沉眠千年的猛兽苏醒,冰封万里的江河消融,迫不及待地想要舒张躯体,张开爪牙,降临这久违的世界。

  正自相对无言,猛然间听得地下室的四个角落里同时传来急促的警报声,这是有强敌入侵的标志。琼恩和梅菲斯都有些意外,巫妖却彷佛早有心理准备,弹了弹手指,光线从四面八方射来,在空中汇集成一幕画面。

  在画面中,他们看见了荒芜废弃的宅院丶杂草丛生的地面,还有一位短发丶黑衣,娇小身姿中透着刀剑般凛凛杀气的少女,面无表情地一步步向前走来。

第二十八节 宿命

  心在跳。

  咚!咚!咚!咚!心脏猛烈地收缩丶扩张,速度越来越快,彷佛下一瞬间就会从胸腔里弹出来。无意识地握紧拳头,才发现掌心已经是冷汗涔涔,想说话,张开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像是被人死死扼住了咽喉。是紧张吧,琼恩知道自己已经紧张到了极致,呼吸像要立刻停止,神经像要马上崩溃,下意识地,他想要退缩,想要转身逃跑,但却丝毫迈不开脚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画面中,少女毫无表情的面容缓缓逼近。

  为丶为甚麽……为甚麽看见她我会这麽紧张?是惶恐?是胆怯?是心虚?是畏惧?是震惊于她梦幻般美丽的容颜吗,还是被她那凛凛森寒的剑气所压迫?明明是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为甚麽会觉得那样熟悉,彷佛在梦里,在意识深处,已经见过千次万次一样。

  「不用想逃,逃不掉的,」巫妖低声说,彷佛喃喃自语,「无论时光如何流转,世界怎样变幻,千山万水相距,天壤地狱隔绝,该相遇的,毕竟要相遇,会重逢的,终究要重逢。因为——因为这就是那『宿命』啊。」

  宿你个头!命你个鬼!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神神叨叨的,不知道老子是坚定的唯物论者吗?

  如果能够说话,琼恩很想如此破口大骂,然而他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梅菲斯皱眉看着琼恩,又瞥了眼巫妖,手按在腰间取出银剑,「你认识她,长老?」

  「认识……不算吧,」巫妖回答,「至少她是不认识我的。所以如果你想和她打一架,我没有任何意见。」

  「我没有这麽说吧。」

  「但我知道你有这个想法,女孩,」巫妖说,虽然骷髅脸上看不出表情,但语气却总让人觉得他在坏笑,「当男友对别的漂亮女孩投入过多关注时,用剑来和对方分出高下,虽然有些暴力,却也无可厚非——这,就是青春哪。」

  「……送我上去!」

  梅菲斯气鼓鼓地看了琼恩一眼,后者依然还在死死盯着画面中的黑衣少女,神情迷醉,目瞪口呆,一副色授魂与的样子,就差没流口水了——至少看起来像是如此。「搞甚麽嘛!」她用力咬着嘴唇,「一看见漂亮的就动心,真是岂有此理。以前还没这麽过分,两个月不见,居然变本加厉起来。」

  再说了,这娇娇小小的女孩,也不比自己更漂亮吧,身材也一般——好吧,身材好像是稍微好上那麽一点点,主要是有胸……不,这一定是衣服的修饰效果!

  魔法阵自梅菲斯脚下出现,将她瞬间送往地面,挡在黑衣少女前进的路线上。「梅菲斯,此地的守护者,」她沉声宣示,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请说明身份和来意。」

  黑衣少女停下脚步,目光冷漠地看着她,「让开。」她轻声说。

  「无正当理由擅闯他人居所,经提醒仍不离开的——」梅菲斯握紧银剑,「是犯罪!」

  「呼!」

  轻轻舒出口气,黑衣少女抬起右手,一抹血色光芒在掌心泛起,瞬间延伸成一柄比她自己还高出大半截的巨型镰刀。原本合拢的斗篷无风自动,在背后像羽翼般舒展开来,黑色紧身衣包裹着玲珑浮凸的娇躯,静静屹立在荒芜的庭院中,彷佛一位性感死神。然而她体内透出的冰寒杀意,却让下午两点钟的阳光也失去了温度。「死吧。」她缓缓说,声音依旧轻柔,带着空灵的磁性。

  然后她腾跃而起,身在半空,一刀朝梅菲斯斜斜劈下。

  ※※※

  当琼恩勉强回过神的时候,两位危险的少女已经陷入了殊死搏杀中。

  由神明亲手赐予,名为「眷恋」的银白圣剑,和彷佛来自最黑暗的冥渊深狱,作为死神象徵的血色巨镰,转眼间已经在空气中交错斩击了上百次,却又诡异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和火星。因为出来时并不曾打算要战斗,除了右臂上的彩虹护腕,梅菲斯没有穿戴任何护甲,淡金色长发简单地在脑后梳成马尾,而作为对手的黑发少女,同样也只有柔软布料制成的朴素衣饰,缠绕在她们身上的,只有炫美夺目的华丽剑气。任何一击,只要斩中的话,双方都会毫无悬念地被杀死吧,然而这种情形并没有发生。

  银剑的每一次斩击都宛如雷霆霹雳,像飓风席卷大地,快得不可思议,已经超出了人类目光和意识所能捕捉的极限,但是黑衣少女彷佛未卜先知,预知对手的攻击路线,总是能够提前作出反应,精准地在千钧一发之际避过。相比起来,巨镰的挥砍速度就要明显迟钝许多,梅菲斯可以轻松格挡,然而不知是否琼恩的错觉,总觉得在同一瞬间里,黑衣少女彷佛能够变幻位置,所斩出的绝对不止一刀,而是来自不同角度的多重攻击,以至于梅菲斯几次被逼得手忙脚乱,一时间居然隐隐落入下风。

  怎丶怎麽可能?

  虽然年纪尚轻,但却绝对是超一流的剑士,自从琼恩认识梅菲斯以来,还从未见她在纯武技的格斗较量中被人压制过,即便是当日那位来自卡拉图的东方剑士,在石阶上居高临下,占据地利优势,也不过是势均力敌,平分秋色。光镜中出现的这位黑衣少女,看模样也最多不过二十馀岁,居然能够有这种本事,实在是太令琼恩震惊了。

  但是,比起在这里疑惑不解,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

  「嘿,我说,殿下,」巫妖在背后叫他,「眼看着自己的女朋友要打输了,作为一个负责任的男人,难道这种时候不应该赶快出去帮忙吗?」

  「别莫名其妙叫我殿下,谢谢,更别告诉我说我其实是某个国王的私生子,」琼恩没好气地回答,「而且要说帮忙,你又在这里做甚麽?你难道不是教会的大长老吗?你难道不是这座院子的主人吗?看着同僚在外面打架,自己躲在这里说风凉话,这又算甚麽啊?」

  「没办法,我不能离开这里,想出去帮忙也办不到啊,」对于琼恩的指责,巫妖丝毫不以为意,「而你又有甚麽理由呢?莫非是腿已经吓软了走不动路?」

  ……事实上,还真是有点腿软。

  琼恩自己都不明白,他到底是在畏惧甚麽。诚如巫妖所言,梅菲斯正在外面激战,对手是出乎意料的强劲,局面已经落入下风,随时有可能有性命之忧,这种时候琼恩的本能反应,就应该是立刻冲出去帮忙,然而他偏偏没动——不是不想,而是不敢,那种莫名而来的巨大恐惧,压迫得他透不过气来,当真是两腿发软迈不开步,彷佛所要面对的敌人不是一位娇小玲珑的美丽少女,而是一头远古大恶魔似的。

  但是,哪怕面对邪魔之王,面对格拉兹特丶萨玛斯特这种存在,哪怕是必死之局,为了梅菲斯,琼恩也不会有丝毫犹豫的吧。

  「我……我到底是在害怕甚麽啊?」

  ※※※

  在第十次躲过黑衣少女的诡异攻击后,梅菲斯终于隐约明白了对手的秘密关键所在。

  「是时间——这个黑衣少女,她能够一定程度地操纵时间!」

  每一次攻击,梅菲斯都清楚地确信自己会命中,事实上也确实命中了,她甚至能够清楚地感觉剑的锋刃切入血肉——但就在同一瞬间,她又清清楚楚地砍空了。这听起来很匪夷所思,也很难描述,勉强解释的话,就是对手彷佛能够让时光逆转,从头再来,从而彷佛预知一般提前完成防御或闪避。攻击时也同样,并非对手真的能够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能够同时斩出数刀,而是在多次重叠的时间流中进行攻击,从而让人产生「同一瞬间出现在不同位置,发动多重攻击」的错觉。

  然而,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时光流逝,岁月如梭,这是亘古以来不变的事实。就算是大巫师的「时间停止」,也并非是真的能够让时光停驻,本质上其实只是一种超超级加速术罢了。停滞尚且不可能,何况是倒流丶重复——而且是一次次地倒流重复。

  纵然是神明,也未必能够做到这点吧。

  尽管从道理上说不通,但事实已经摆在面前——而事实就是世界上最大最硬的道理。话说回来,其实梅菲斯自己,又何尝不是彻底违背常识的存在。出乎意料的强敌,不但没有令她气馁,反而激起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好胜心,要与眼前这个对手一决高下。

  「既然单纯的剑技已经无法打败你,那就让你见识见识神圣的力量吧——说到底,我可是圣武士啊。」

  金发的少女用一记重斩将对手逼退,自己同时往后跳出,让彼此间拉开距离。她压低架势,双手握剑,白金般绚丽的光芒自剑刃中涌出来,彷佛飓风呼啸般发出轰隆隆的震动,整个天地都为之隐隐震动。黑衣少女清楚地意识到危险的逼近,她淡漠的双眼中终于出现了凝重之色,血红巨镰高高扬起,灿烂的紫色符文在刃面上清晰浮现,将她的脸颊映得紫莹莹一片。

  「来吧。」她淡淡地说,彷佛已经胜券在握。

  要找到他,在此之前,一切胆敢阻拦我的障碍,就全都下地狱去吧!

第二十九节 约见

  「啊呀呀,不妙了呢。」

  巫妖看着光镜中的画面,口中轻声自言自语,眼角却瞟向琼恩,「殿下,再不做点甚麽的话,你的女朋友就要少一个了呢。虽说肯定数量不少,少一个不算甚麽,但这样高素质的女孩,世上可是很难找啊。」

  「……」

  虽然隐约意识到巫妖话语背后透出的暗示,但琼恩已经无暇仔细去想。不管这老骷髅到底抱了甚麽心思,打甚麽鬼主意,但至少这件事是没说错的。梅菲斯和黑衣少女的战斗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套用游戏的说法,就是双方都准备发大招,放胜负手丶必杀技,基本上结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总之有一个要完蛋,再不插手就真的来不及了。

  紧迫关头,琼恩终于鼓足了勇气,不管这黑衣少女是何方神圣,不管自己为何一看见她就如此紧张,既像是畏惧害怕,却又彷佛无比的亲切熟悉——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地雷阵或者万丈深渊,那也闭着眼睛跳下去吧。

  「把我传送到她们中间。」他对巫妖说。

  下一瞬间,琼恩出现在两位少女的中间。

  梅菲斯和黑衣少女的对峙,原本就已经一触即发,双方的力量都已经蓄积到了顶点,彷佛绷紧到极致的弦,又像是装满火药的桶,一点火星就足以爆炸——而传送魔法所引起的细微波动,便成为了这粒火星。无论是梅菲斯还是黑发少女,都下意识地挥动武器,发出全力一击。

  于是琼恩所面临的局面,就是被同时夹击。

  在他的左边,灿烂夺目的白金圣光汹涌澎湃,如潮水决堤般轰然撞来;在他的右面,星星点点的紫色符文矫夭飞舞,凝聚成一头展翅腾飞的凤凰疾冲而至。不需要任何分析,琼恩就能够清楚地意识到:无论被哪一方击中,自己都会死得不能再死,如果被双方同时击中……结果还是一样,反正下场也没法更糟糕了。

  所以他不假思索地发动了刚刚获得的能力。

  「粉碎吧!」

  以自身为中心,半径一尺内的整个空间——除了琼恩自己之外——在刹那间变成了彻底的虚无。白金圣光和紫色凤凰同时闯入这片区域,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被这虚无所吞噬。琼恩静静站立着,阻挡在两人之间,彷佛牢不可破的屏障——然后在下一秒钟,他噗地一口血吐了出来。

  「这种危险的事情果然还是不能做,下次说甚麽也不干了……」

  他苦笑着,往后翻身便倒。

  「琼恩!」

  梅菲斯惊得面色苍白,匆忙奔上前来扶住琼恩,完全顾不得还有强敌在侧。但黑衣少女显然也没有趁火打劫的意思,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锁定在琼恩身上,星辰的光芒在瞳孔中闪烁,一直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容上,泛起了发自内心深处的狂喜。

  「真的……真的是你啊。」

  少女怔怔地站着,整个人彷佛失魂落魄,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间脑中完全空白。几秒种后后,她回过神,血色巨镰在掌心中消失,自己一步步地朝琼恩走过来。

  「站住!」梅菲斯挡在琼恩的身前,剑尖指向黑衣少女。对手主动收起了武器,这是休战的表示,所以她也没有再继续攻击。但想要靠近琼恩,那是绝对不行的!

  黑衣少女缓缓抬头(因为身高的明显差距,这个动作是必须的),朝梅菲斯看了一眼,神情又恢复到开始时那样的淡漠。「如果你是他最近的猎物,那麽我姑且默许你的存在,」她轻声说着,像是在陈述显而易见的事实,「你可以退下了。」

  「甚……甚麽?」

  梅菲斯既讶且怒,更觉得荒诞无比。「姑且默许我的存在?」她反问,剑眉挑起,「你有甚麽资格对我说这句话?」

  「哼,真是没有教养的野丫头,」黑衣少女似乎不想再多纠缠,又往前走出一步,「他总是……」

  嗤!

  刺耳的尖啸声打断了她的话,一支黑沉沉的长箭破空而来,精准地插在黑衣少女的脚下,这显然是示威,警告她不要继续前进。顺着长箭射来的方向望去,琼恩看见旁边一座房子的屋顶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穿着灰色皮甲的陌生人,手持一把大到夸张的黑色长弓,第二支箭已经搭在弦上,这次瞄准的是黑衣少女的身体。

  「交出武器,立刻投降,」弓手简洁地说,「否则杀。」

  黑衣少女沉默了三秒钟,然后猛然往后倒退。嗤嗤嗤嗤连响,金属切割大气的尖锐啸声刺得人耳膜生疼,几乎是一瞬间,弓手接连射出了四箭,每一箭都快逾闪电,迅若雷霆,力道之大绝对足以穿金裂石,每一箭都完全没入地底。琼恩不是没见过高明的射手,在幽暗地域认识的月精灵阿忒妮就擅长弓术,但和眼前这个陌生人一比较,她的弓箭简直就是孩童的玩耍。然而就在这死亡箭雨中,黑衣少女从容后退,每一箭都像是击中了她,但每一箭都像是在击中的那一刹那生生停顿,「定」在空中,让她能够好整以暇地躲开。

  不,只是看上去悠闲,实际上肯定也不轻松,所以才会选择后退而不是继续前进。这种操纵时间的能力如此恐怖,不可能无任何限制地使用,否则就真的太离谱了。

  更多的脚步声和金属撞击声从院子外传来,显然两位少女此前的战斗已经惊动了其他人。特加尔镇虽然只是个小镇,却是提尔教会六大教区之一的总部所在,表面上看似不起眼,实际上只怕藏龙卧虎,隐伏的强者无数。梅菲斯且不论,玩正气如虹的巫妖大长老丶能够召唤天使的花心圣武士,以及正出箭如风的灰甲弓手,随便哪一个,都是超一流的存在了。随便再来两个,纵然黑衣少女的异能再强大,也是不可能对抗的吧。

  她跳了起来。

  黑色斗篷猎猎张开,彷佛羽翼,让少女稳稳地悬浮在空中。现在她居高临下,目光可以越过梅菲斯,看见金发少女背后的琼恩。「闲杂人等太多了,」她说,「东面最高的那座山峰,我在峰顶等你。」

  然后她不见了。

  黑衣少女刚刚消失,十几名提尔教会的牧师和武士便闯入了院中,但他们已经来迟了。灰甲弓手不言不语地收起弓箭,远远朝梅菲斯微微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便转身远去。「他是谁啊?」琼恩忍不住问。

  「谢诺,」梅菲斯说,「圣武士谢诺——你最好别靠近他。」

  「为甚麽?」

  「他是那种最极端的圣武士,和我丶和希欧都不一样,比乌瑟尔老师还极端,」梅菲斯小心地扶着他,在台阶上坐下,「像你这种坏蛋,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我又不做坏事……你们教会到底有几个圣武士啊?」

  「就四个,乌瑟尔老师丶谢诺丶希欧和我——好了,没事了,回去吧,留几个人在周围小心戒备。」后半句话却不是对琼恩说,而是吩咐后面赶来的牧师和武士们。

  诸人依令而行,各自散去不提。梅菲斯仔细查看琼恩的伤势,半晌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还好,没甚麽大碍,」她伸出手,莹白如玉的温和光芒在掌心滚动着,然后按在琼恩的额头上,「精神放松,别抵抗。」

  作为神职者,圣武士也是拥有一些神术的,虽然比不得牧师精通,但治疗点轻伤还是没甚麽问题。光芒渗入体内,琼恩顿时感觉好了不少,原本胸口压抑得有些透不过气来,现在则轻松多了。

  休息片刻,两人走进室内,想要再进入地下室,巫妖却不肯放行了。「我很疲倦,需要休息,」老家伙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你们小两口该逛街就去逛街,该购物就去购物,想回家做爱做的事情就赶紧去做,别来烦我了。」

  「……你一个亡灵,疲倦个鬼啊!」

  巫妖很深沉地叹了口气,「身体不会疲倦,心会累。」

  「……」

  碰上这种家伙,琼恩也实在也没甚麽话好说,最后还是梅菲斯出来打圆场。「走吧,」她说,「大长老刚刚动用了命运之眼,确实应该是消耗非常大,还是暂时不要打扰了。」

  命运之眼?

  琼恩琢磨着这个词的含义,隐约猜到了些甚麽,但也没有继续多问,此地不是说话的场所。「那好,我们走吧——对了,」他走出两步,又站住了,「大长老阁下,我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要请教。」

  「说吧。」巫妖懒洋洋地回答。

  「刚才的局面,如果我没有插手的话,你是已经预料到艾弥薇会输吗?」

  「当然没有,我可不是能够预见未来的占星师啊,」巫妖大笑,「我所知道的,只是必定有一方会输而已。」

  这简直就是废话,两人交战,除非打成平手,否则总有一方会输。但琼恩点点头,他已经获得了想要的答案。

  「虽然不知道你是甚麽目的,」他静静地说,「但我实在很不喜欢被人设计的感觉——所以今天这笔账,我会回来讨的。」

  牵着茫然不解的少女的手,他走出了这座荒凉的院子。

第三十节 历史必然性

  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从他们进入院子,到现在走出来,前后不过一个小时。但就在这短短一个小时里,所发生的事情却多得超出了梅菲斯的想像,而且每一件事都透着森森诡异,让人无从捉摸,无法猜度。巫妖为何对琼恩如此关注,甚至不惜动用命运之眼来观察他——而在命运之眼中,巫妖又到底看见了甚麽?在那场从魔法变成肉搏最后是魔像大战机关兽的对决中,琼恩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仅仅展示出前所未见的强悍能力:冻结丶粉碎空间,最后甚至摧毁了整个半位面,而且说话的语气神态都和平时有些不一样了,这又是怎麽一回事?在此期间,巫妖说了一堆莫名其妙含糊不清的碎碎念,最后还冒出个从未见过的黑衣少女,彷佛和琼恩是旧识,居然能够操纵时间,而且说话的那语气,那神态,居高临下,自以为是,让梅菲斯直到现在还心里不爽。

  说甚麽我是他最近的猎物?说甚麽姑且默许我的存在?说甚麽我可以退下了?最过分的是,居然说我是没有教养的野丫头!你以为你是谁啊,居然说这样无礼的话,实在是……实在是——

  太!讨!厌!了!

  「你不打算去吗?」她突然问。

  「甚麽?」同样满腔心事的琼恩一怔,「去哪里?」

  「那个黑衣服的女孩子,不是约你在东面最高的山峰见面麽?」梅菲斯板着脸,「美人有约,你还不赶紧动身吗?」

  琼恩这才明白过来,赶紧摇头,「不去!」

  「不去?」梅菲斯反问。

  「当然!」琼恩坚定地表明立场。

  开玩笑,这种危险的约会怎麽能去,我可没你那麽厉害,能够和她稳稳对抗,只怕一言不合就被巨镰砍成两截了。不去,打死也不去。

  「真的不去?」

  「真的。」

  「可是她很漂亮啊,」梅菲斯装作不在意地说,「你不是一向对漂亮美人没有抵抗力的吗?」

  「胡说,我这麽正派的人——」

  「凛丶珊嘉姐姐丶芙蕾狄丶莎珞克丶莉法尔丶那个叫维康尼亚的卓尔,还有我,」梅菲斯冷静地打断了琼恩的话,一串接连报出的女性名字令他哑口无言,「请你告诉我,你的正派体现在哪里呢?」

  「……正派和博爱并不矛盾。」

  「博爱你个鬼,你纯粹是见到漂亮的就走不动路。就像刚才那个,一看见眼睛都直了……」

  「等下,艾弥薇,这个你真的错怪我了,」琼恩赶紧分辩,「眼睛发直我承认,但不是因为喜欢,纯粹是我被她吓到了。」

  「骗人!」少女咬着嘴唇,「那麽漂亮的女孩子,你喜欢都来不及,害怕甚麽?」

  「真的,我也不知道为甚麽,就是被吓到了——再说她也不比你漂亮。」

  「但身材比我好啊。」

  「没有的事,」琼恩矢口否认,「我喜欢高挑的女孩子。」

  「那你刚才为甚麽迟迟不来帮我,」梅菲斯不依不饶,「最后才冒出来,还非要挡在中间。你从背后攻击,不就能打败她了麽。」

  算账了,开始算账了……

  「我也不知道,」琼恩说实话,「当时下意识地就做出了那个判断。回想起来,或许是怕你接不下她那一击吧。」

  「哼,看不起我呢,」梅菲斯嘴角一翘,「怎麽见得就不是我把她打倒呢?」

  虽然嘴上不服软,但态度其实已经明显软化,琼恩暗自松了口气,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呐,艾弥薇,」他赶紧转移话题,「有几件事情,我想问你。」

  「唔?」

  「那个巫妖,呃,那位汉密尔顿长老,他到底是甚麽来历?」琼恩说,「我想知道有关于他的,而且你所能告诉我的一切。」

  梅菲斯微微皱眉,「琼恩,这涉及教会的一些机密。」

  「我知道,所以你尽量告诉我不是机密的部分就可以了。」

  少女沉吟着,有些犹豫不决,过了片刻她彷佛作出了决定,「这件事对你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

  「那好吧,」梅菲斯说,「向我承诺,你会保守秘密。」

  「我会保守秘密,」琼恩立刻说,「未经授权或许可,不再向任何第三人透露。」

  「我,艾弥薇·梅菲斯,以圣武士的身份,接受你的请求,相信你的承诺,」少女点点头,「于此,契约完成。」

  ※※※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梅菲斯将她所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琼恩。

  拓玛斯·汉密尔顿,这是巫妖的全名,当然肯定不是真名。他的出身丶家庭丶籍贯之类均无可考,据说自己都忘了,唯一能确定的是有四分之一精灵血统,但这也不奇怪,塔瑟谷的人,大多都有点精灵血统,毕竟这里曾经是精灵王国。在教会典籍的记载中,他最早出现是在九百年前,那时候就已经是个中年大叔,而且是非常强大的巫师,当然还没变成巫妖。而他的身份,则是提尔教会谷地教区的创始人之一。

  「不会吧……」

  「是真的,」梅菲斯说,「你知道圣·卡缪尔女士吗?」

  圣·卡缪尔女士是谁?

  她是一位提尔圣武士,教会历史上的大英雄,谷地教区的创立者,一生立下十六桩璀璨不灭的功绩,包括斩杀邪神盖厄斯的圣者丶驯服恶龙「碎影」丶击败深渊恶魔入侵军等等。她去世的时候,神祇亲自降临物质界,将她的灵魂引入天域,成为七阶神侍中至高最上的曦天使。在教会的典籍中,提到她时都要在名字前加「圣」字,也即是仅次于神明的崇高存在。

  而拓玛斯·汉密尔顿先生,是卡缪尔女士的男友。

  「咦,这听起来怎麽觉得这麽熟悉,」琼恩笑嘻嘻地看着梅菲斯,「男巫师和女圣武士的组合——艾弥薇,看来你喜欢上我,是有历史必然性的呀。」

  「根据这种历史必然性,你是不是也会变成巫妖?」

  「……呃,那还是算了吧。」

  卡缪尔再强,也不可能单枪匹马就能创下这样的宏伟事业,就像每一个王朝的开国皇帝,总是有一批共同打天下的伙伴。在卡缪尔的身旁,有四位英雄的身姿最为耀眼,他们后来都成为了教会的领袖人物,而这四人之中,最低调也最不起眼,甚至被绝大多数人所慢慢遗忘的,便是拓玛斯·汉密尔顿。

  作为巫师,他当时并不是提尔教会的成员,纯粹是因为女朋友的缘故,一次次被卷入,一次次被拉来帮忙,结果莫名其妙地就成了本教区的开创元老。而且大概因为精灵血统的关系,他的寿命比人类长得多,在卡缪尔女士去世时,其他的第一代创始人都已经寿终正寝,唯一剩下的,就是汉密尔顿了。

  而那时候,教区正面临着自创建以来的最大危机。多名邪神的教会,以及周围被损害了权力的领主们联合起来,叫嚣着要向塔瑟谷发动了声势浩大的攻击。

  「安心去吧,我的圣少女,」凝视着因为「圣化」而青春永驻的美丽容颜,汉密尔顿镇定地许下承诺,「一切就都交给我来搞定好了。」

  他确实做到了,暗杀丶偷袭丶收买丶分化丶在敌方城市中散布谣言丶在敌军途径的水源中下毒丶在被占领的村庄中散布瘟疫,甚至签订停战协议又立刻撕毁,邀请对方谈判却暗中埋下伏兵——所有好的坏的,光明正大的或者黑暗卑劣的丶符合道德的或者背信弃义的招数,他全都毫无半点心理障碍地使用。

  在惨烈的战斗中,汉密尔顿受了无法治愈的重创,最高明的神术都已经不能挽救他的生命。为了继续自己的工作,他毅然举行了黑暗的仪式,将自己转化为巫妖。为了保证自己不会被负能量侵袭,不会丧失本性,走向目标的反面,在提尔的允许和协助下,他使用一件圣物作为自己的命匣,借神的光辉来抑制亡灵的邪恶本质。这是个匪夷所思的设想,但它确实成功了。

  在巫妖的率领下,仅仅只用了半年时间,原本看似气势汹汹庞大无比的联军就被提尔教会打得落花流水,近乎全军覆灭。胜利让汉密尔顿的声望达到了顶点,但在战争中所使用的各种黑暗手段也让他招致了无穷的攻击——更重要的是,他毕竟已经是一位亡灵了。对于所有这一切,他全不在意,甚至在被以温和手段剥夺了领袖地位之后,他也依然听之任之,一无所谓。当然,鉴于他的超然地位和卓越功勋,教会依然还是授予了他「大长老」的头衔。

  在成为大长老之后,汉密尔顿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在大约十年的光阴里,没有任何人见到过他,甚至有传言说他已经彻底灭亡。当然这并非事实,事实是他结识了一位朋友,一位来自幽影界的人类,自称名字是「布雷纳斯·坦舒尔」,也是超卓优异的巫师。他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最后决定结伴同行去冒险。

  十年之后,巫妖重归故里,从此闭门不出,进行着奇怪的研究工作。没有人知道他和布雷纳斯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获得了甚麽,发现了甚麽。这一切,还是个秘密。

  「我想,」琼恩说,「我大致能猜到他去了哪里。」

第三十一节 无聊问题

  所谓「大致」猜到,意思就是琼恩还不能完全确定——之所以不能确定,是因为可能存在的选项有两个。

  或者,巫妖和布雷纳斯前往的地方是穆罕瑞德和恩瑟,也就是昔日伊玛斯卡帝国的所在。

  或者,他们的旅途更长,更往东,更艰险,抵达了传说中的那片神秘东方大陆:卡拉图。

  两者都有可能,两者必有其一,甚至,两者都是。

  之所以如此判断,原因很简单,这位巫妖对古伊玛斯卡的了解,实在是太深入了,甚至能够直接看穿琼恩的翔龙印记,这是像欧凯这种曾经的奇械师都无法做到的事情。他说得很多话,梅菲斯因为不知内情,所以还没多少感觉,但琼恩听在耳中,却清楚知道其中的意味。无论是多次提及的「翔龙」也好,是用汉语说的「机关术」也罢,乃至于那个奇怪的称呼「殿下」——琼恩一开始是没明白,以为听错了,但后来其实就反应过来:巫妖认出了他的翔龙印记,而有这印记就是「皇室」,既然是皇室,那麽称呼他为殿下就很正常了。

  伊玛斯卡是万年之前的文明,灭国也已经差不多四千年——那时候耐瑟瑞尔的天空刚刚升起几座浮空城,被后世传诵的辉煌魔法时代才进入序章。但时至今日,提及「耐瑟瑞尔」,哪怕不是巫师都能略知一二,但说到「伊玛斯卡」,就算是历史学家也要大半茫然,一头雾水。之所以出现这种状况,是因为神王们在摧毁伊玛斯卡后,为了防止奇械师复起,尽可能毁掉了所有的相关文明和记载。琼恩的老师奥沃,出生时距离伊玛斯卡灭国大概一千年,以他大奥术师的博学多识,数千年的阅历见闻,提到伊玛斯卡时也都说不出多少真正有价值的东西,通篇「据说」丶「或许」丶「可能」,语焉不详。

  那麽这个巫妖是怎麽知道得如此清楚呢?

  欧凯之所以比较了解,因为他就是伊玛斯卡末期的奇械师,死后变成邪魔,所以才能直到现在还活蹦乱跳。而这位巫妖的来历,刚才梅菲斯已经说得很清楚,九百年前出现,当时是个中年大叔,绝对不是邪魔变的,当然更不会是天使,否则以后他就不可能转化成巫妖了,所以只可能是凡人。因为他有四分之一的精灵血统,寿命比普通人类长一些是肯定的,但也不会长得太多,就算是最纯种的日精灵也不到千年寿命。总之,他不太可能和欧凯一样,也是伊玛斯卡时代的奇械师,否则寿命就实在长得不像话了。

  排除掉其他可能,剩下的最合理解释,就是他通过甚麽方式,例如遗迹啊丶文物啊丶图书啊之类的,得知了这些前尘往事,千载秘闻。

  这种推测并非凭空武断,而是有充足的事实依据。别的不说,布雷纳斯王子是何许人也?阴魂城的首席考古学家,说得直接点就是专门挖坟盗墓的,这是他的专业本行。萨玛斯特就曾经说过,他有次去某个遗迹盗墓,恰好碰上布雷纳斯前来物质界「考古」,两位强者也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还彼此交换了不少秘密资料,布雷纳斯就是在萨玛斯特发明的「深度暗示」的基础上,弄出了吸收神力的方法教给琼恩。巫妖既然当年是和布雷纳斯王子同行冒险,他们做了甚麽事情,也就大约可想而知了。

  伊玛斯卡帝国当年就偏居费伦大陆一隅,现在那地方都还被称为「绝境东域」,远离文明中心,影响范围其实是非常小的,又早在四千年前就覆亡。后世的人,如果想要通过考古方式来得知伊玛斯卡的情形,途径只有两条,第一是去帝国原址发掘,第二则是去东方的卡拉图大陆,当年皇室内战,翔龙东游,在那里曾经一度建立过庞大的帝国,也可以算是伊玛斯卡的传承了。当然,这两种途径都不容易,前者是因为神王们大搞文化灭绝,后者则是因为奇械师们在东方的统治也不长久,被原住民们给推翻了……

  曾经的文明,早早已经断绝;原本的地域,现在被昔日的仇敌所统治。要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进行考古工作,难度可真是不小,否则也不会一去十年了吧。想到此处,琼恩就不禁很想对巫妖,还有那位总是阳光正太般的阴魂王子说一声:辛苦了。

  他将自己的分析和推测,大致简单地告诉梅菲斯。少女听了,默然点点头,「应该是吧,」她说,「我没想这麽多——不过,你干嘛要分析这些呢?」

  因为,琼恩在心里说,因为我需要知道「我」是谁。

  ※※※

  我是谁,这听起来是个无比高深的哲学问题,当然,也可以说是个吃饱了撑着的无聊问题。

  琼恩曾经以为这是个无聊问题,我是谁?一个普普通通的穿越者,此世是来自阴魂城的巫师,兰尼斯特家的儿子,珊嘉的弟弟,前世是地球上一个平平常常无甚特别的律师,如此而已。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一件件诡谲事件的发生,随着原本潜伏在暗中的布局丝丝缕缕展露,这个无聊的问题就渐渐变成了难解的问题——当然还没上升到哲学高度。

  我穿越时空来到此世,我此时此刻存在于此,真的只是一个单纯意外的产物吗?

  只怕,事情并没有那麽简单。

  当琼恩意识到自己被操纵的棋子身份时,他就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产生疑惑;当琼恩发现自己所遭遇的无数巧合和偶遇其实是人为安排时,他就更无法不怀疑自己的由来。如果一切都是预谋,如果童年时代就已经被关注,被虚构记忆,被灌输能力,那麽作为最初开始的「穿越」本身,应该也没有那麽单纯吧。

  在深渊断域镇的时候,琼恩曾经对梅菲斯说:「我是个了不起的人。」

  梅菲斯问,何以见得呢?

  琼恩回答:我自己也没看出来,但我知道我肯定是。因为若非如此,我就不可能被如此关注,若非如此,那麽所发生的这一切就无法解释。

  后来琼恩渐渐能够猜到,自己到底为何被关注了。一切的根源,就在于「翔龙」两个字。虽然不知来由,似乎全无道理,但自己就是有着那传说中的灵魂印记,拥有遥远昔日魔法帝国的皇室血脉——这份意外的天赋,应该就是自己最大的价值所在了吧。只怕从一开始,自己的穿越就不是偶然,而是人为制造。阴魂城为了完成某个计划,所以设定条件,就是要弄一个符合要求的人过来。

  似乎就是如此。

  但自己和伊玛斯卡帝国,到底有着甚麽样的关系呢?从各种资料来分析猜测,伊玛斯卡的创建者,极有可能是来自地球的穿越者,假设这点成立的话,那意思是说,只要随便从地球再抓一个穿越者过来,就都拥有灵魂印记,都是所谓的皇室血脉吗?而琼恩呢,就是这随机中的一个,运气恰好落到了他的头上,仅此而已。

  似乎是如此,但琼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或者说,其实并没有甚麽地方不对劲,只是这个解释太过于「简单」,简单得让他已经不敢相信。

  我想,似乎,好像,应该……不会有这麽凑巧的事情落到我头上吧。

  那麽,归根到底,还是一个问题:我,和伊玛斯卡帝国之间,到底有甚麽关系呢?

  直到现在,琼恩依然还没有找到问题的答案,但今天发生的事情,却彷佛黑暗中的萤火,让他获得了一些隐约的线索和提示。

  「艾弥薇,你前面说,大长老刚刚用了『命运之眼』——那是甚麽东西?」

  梅菲斯踌躇起来,「对不起,琼恩,这个我不能说。」

  「唔?」琼恩奇怪,「为甚麽?」

  「因为这不是教会的机密,这是长老自己的秘密,他只告诉过我,」梅菲斯解释,「教会的机密,我可以告诉你,我有这个权力;但长老的秘密,他没有授权,所以我不能告诉你。」

  「没关系,」琼恩说,「他这个甚麽命运之眼,是对我使用的吧。」

  梅菲斯点点头,「这个是没错。」

  「那我大概能猜到它是做甚麽的了?」

  「是吗?」

  「很简单啊,命运之眼,顾名思义,很显然是一种预言术,可以看见人的命运之类。而所谓命运,无非前缘和后续,」琼恩悠然说,「我最后问他的话,你还记得他的回答吧。」

  「记得啊。」

  「他说了,他不是未卜先知的占星师,所以无法预料你和那个黑衣少女的战斗结果——我相信他这次没说谎。所以很简单,既然他无法看到『后续』,所能看到的,就是『前缘』吧。」

  梅菲斯闭着嘴,不说话。

  「你不能承认,但也不想说谎骗我,所以沉默,那麽也就是默认了呢,」琼恩哈哈一笑,「前缘吗,」他以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如此看来,我和那个黑衣少女,便是有所谓的因缘了,所以他才会说,这是宿命。」

  不仅仅如此,巫妖的话语中,分明泄露出更多的讯息——至少,他已经清楚无比地暗示了琼恩和黑衣少女之间的关系。

第三十二节 圣少女的作用

  「殿下,再不做点甚麽的话,你的女朋友就要少一个了呢。」

  ——是的,是的,我知道,我知道现在已经是最危险的时候,我知道她们其中一个会有危险。然而你所说的,到底是指哪一个呢?

  「当然没有,我可不是能够预见未来的占星师啊,我所知道的,只是必定有一方会输而已。」

  ——必定有一方吗?换句话说,也就是「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必定会少一个」的意思吧。

  既然并不能确定失去的会是谁,但又能够清楚地断言「你的女朋友」就要少一个,那麽,只剩下唯一的,理所当然的解释了。

  「琼恩,其实她们两位,都是你的女友哪。」

  用事实上并不存在的声音,巫妖如此说。

  琼恩不想相信这一切,希望这只是巫妖的一个恶劣玩笑。然而和以前很多次一样,他的希望总是会落空。从看见黑衣少女的第一眼起,他其实就已经知道,自己和这个陌生少女之间,有着无法拒绝承认的联系。那种惶恐,那种胆怯,那种战战兢兢的惧怕,固然是无比的真实——但更真实的,却是熟悉和亲切。

  她一定是对于自己非常非常重要的人,至少曾经是如此。而且,似乎不仅仅只是「女友」那麽简单呢。巫妖说,你的女友数量肯定很多,少一个也不算甚麽。但琼恩清楚地意识到,她并不在这个「少一个也不算甚麽」的范围之内。

  她那令梅菲斯极不愉快的话语,居高临下俯视一切的姿态,平平淡淡却斩钉截铁的宣言,其实早就已经将自己的身份展示得清清楚楚吧,或者说,不是展示,因为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并不是「想让人知道,想让人发现」——从始至终,心里就没有这样想过。她只是在说理所当然的话,做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已。

  你是他最近的猎物吗?那麽,我姑且就默许你的存在吧,她理所当然地俯视着梅菲斯,然后宽容地说,你可以退下了。

  因为那个人是属于我的。

  「哈,这真是笑话呢,」琼恩对自己说,「而且是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

  真的是一点都不好笑,原有的矛盾还没解决,新的问题又已经到来,家里现在那几个,就已经足够让自己头疼,别的倒还罢了,万不得已的话,狠狠心放弃掉也无不可,但珊嘉和梅菲斯这两位,却是怎麽也不可能舍得的啊。如今又多出这样一位,自己倒还罢了,甚麽都不记得,但如果被她们知道,那肯定又是一场大麻烦吧。看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巫妖前面那句话没有被艾弥薇听到,否则的话,现在就不是这样和平的交谈,而是严刑逼供了。

  但是,自己真的有那麽一段自己都全然不记得的过去吗?

  曾经因为记忆编织的缘故,自己的脑海中存在过完全虚假的童年,但随着真名的凝成,它已经彻底地烟消云散。随着魔法造诣的不断提升,时至今日,琼恩已经可以有清楚的自信,自己如今的记忆,即便不是百分之百的真实,但这样重要的人,这样重要的事,如果真的存在过,如果真的发生过,是绝对不会全然没有哪怕一点点印象的。

  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像珊嘉那样「转世」吧。看见曾经的故人,依然会觉得亲切,学着曾经的曲谱,依然会觉得熟悉,甚至在某个时刻,能够展现出无法想像的力量,连神祇都能轻而易举地击杀。但自己的母亲站在面前,依然还是认不出来了。

  「说起来,真的和自己的状况很像呢。」

  同样是无比的熟悉,却又是完全的陌生,同样是没有半点记忆,却又能真真切切地感到存在。甚至就连在危急时刻,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击败强敌,这点都是如此的相似。唯一的不同,大约是珊嘉的力量只是昙花一现,然后就又恢复常态,而琼恩的力量,却依旧保留了下来吧,像是自此开始了觉醒。

  然后……琼恩发现自己错了。

  那种奇异的力量,能够掌握空间的能力,原本就像鲜活的血液,流淌在身体中,勃勃待发,跃跃欲试,彷佛要随时满溢出来。然而此时此刻,当琼恩再去感应时,却惊讶地发现它已经衰退了许多。如果说在粉碎巫妖的机关兽时,他感觉自己的力量正在涌起,那麽在挡下梅菲斯和黑衣少女联手一击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力量达到了顶峰——然后在不知不觉间,它就像潮汐般悄悄消退了下去。虽然还没有完全消失,但是已经非常微弱了。

  「奇怪,这是怎麽回事?」得而复失的巨大落差,让他忍不住叫出声来。

  「怎麽了?」梅菲斯奇怪。

  「我刚得到的那种力量,就是能够掌握空间的那种力量,」在她面前,琼恩无需隐瞒,「不知道怎麽搞的,好像要消失了。」

  「啊?」少女同样也吃了一惊,她是亲眼见识过那种力量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其实和黑衣少女那操纵时间的异能一样,都是属于完全违背规则,作弊一样的存在。虽然她也很好奇琼恩怎麽会突然就拥有了这样强大的能力,甚至也会感到隐隐的不安和担忧,但作为女友,她对此还是非常高兴的。

  无论是怎样刚强的女孩子,也是会希望能够被更高大的身影保护吧。

  「突然消失?哪,琼恩,你到底是怎麽得到它的呢。」

  要想推测原因,自然要先清楚来龙去脉比较好,然而事实是:琼恩自己都不清楚。他只知道,在和巫妖的战斗中,螳螂刃足斩下的那一刻,他原本已经放弃希望,然而就在此时,体内的灵魂像是感应到甚麽一样,剧烈地震荡起来,那种感觉无法形容,彷佛惊涛骇浪的反复冲击,又像是黄钟大吕的彼此共鸣,瞬间就淹没了现有的理智。接下来的一切,摧毁螳螂,摧毁机关兽,摧毁巫妖,直到最后摧毁半位面,全都是身体下意识地在动作,虽然意识还是清醒的,清清楚楚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但也就是「看着」而已,半点无法控制。一直到回到巫妖的地下室,他才算是又「恢复」了过来,重新变成了自己。

  简单来说,就是来得突然,去得悄悄,彷佛一场梦幻,压根就不曾真的存在。

  「是这样吗?」梅菲斯彷佛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唔?」琼恩莫名其妙,「甚麽还好。」

  「在半位面中最后的那段时间,你并不是你,所以我说还好,」少女的话有些拗口,但琼恩能理解她的意思,「我不喜欢你那样子。」

  「为甚麽呢?」

  「因为,太张扬了,我讨厌张扬的人,」梅菲斯说,「你平时其实还是挺低调的,至少知道分寸,不会咄咄逼人,不会做得太过分。我喜欢你这点,不想你变成别的样子。」

  「这个嘛,我也不想。」

  「那就好。」少女满意地点头,她并没有真正明白琼恩的意思。

  是的,我确实不想,也绝不喜欢变成那样——然而,如果那个令你不喜欢的人,其实也是我呢?

  就像珊嘉曾经是阴魂城的王后,我也有可能曾经是另外一个人。我每天都在害怕,害怕珊嘉会有朝一日重拾阿拉莎的记忆;那麽,如果这种结局落到自己身上呢?

  如果真的有那一日,你还会依然像现在这样,温柔地陪在身旁,对我灿烂地微笑吗?

  彷佛感应到男友的心情,少女轻轻握住他的手,「放心好了,琼恩」她笑着,「你不会变成那样的。」

  「唔,为甚麽呢?」

  「因为有我在你身边哪,」她骄傲地说,「我是你的『圣少女』啊。拥有圣少女的人,就算是变成亡灵,也不会堕落呢。」

  「只会变得莫名其妙是吧。」琼恩哈哈大笑起来。

  借着开巫妖的玩笑,琼恩暂时从低落的心情中摆脱出来,将脑海中那一堆烦恼暂时抛开。

  已经存在的,它已经是存在;该到来的,也终究会到来。想得太多,也已经没有意义,只是自寻烦恼了,有空还是做点正经事情吧。

  不过,做甚麽正经事情呢?

  像巫妖说的,牵着女友的手逛街购物,似乎可以算是正经事情,但梅菲斯显然没这个打算,而特加尔镇这种小地方,也不像有甚麽超级市场商业区。回家做爱做的事情?这个主意不错,可惜天色还太早了点,而且两小时前才刚刚和梅菲斯做过,少女肯定吃不消,自己的精力倒是没问题——自从那次在星陨城里被打得半死,然后被奥嘉莱斯救活过来,琼恩就总觉得全身精力多得发泄不掉,他非常怀疑是不是老幽灵给自己打了兴奋剂,但再强的兴奋剂效力也不会如此持久吧,这都多少天了。

  「没事吗?那就再陪我去一趟神殿吧,」梅菲斯说,「现在这种时候,大主教应该在喝下午茶,不准任何人打扰的,我正好带你去见见他。」

  「不是不准任何人打扰吗?」

  「我自然例外啦。」

  「但我呢?我又不是你们教会的成员,不适合吧。」

  「你是我朋友,有甚麽不合适的,」少女说着,俏脸上突然露出一抹羞色,「而且,他也几次说想见见你哪。」

第三十三节 情趣内衣

  看着少女眉眼间的羞涩,琼恩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砰砰加速起来。这种久违的紧张感,怎麽觉得有点像前世第一次上门见初恋女友的父母……

  对于艾弥薇而言,似乎就是如此。

  她的父亲是邪神巴尔,母亲是巴尔的女选民。对于母亲,梅菲斯的感觉应该爱恨参半,既无法忍受她把自己作为邪神复活的工具看待,让她的童年记忆中充满了血淋淋的杀戮和黑暗冰冷的噩梦,直到临终前还对她下了血的诅咒;但不管怎麽说,毕竟是母亲,有十年的养育之恩,十年的相濡以沫。至于父亲——不好意思,你谁啊,我不认识,请离我越远越好,谢谢。

  在少女的心中,「父亲」这个位置,其实真正的占据者是那位大主教吧。尽管素未谋面,但从梅菲斯平时的言谈中,琼恩还是能够很清楚地就得出这个判断。最简单的证据就是:他是梅菲斯在闲谈时提及最多的一个人,比凛这个青梅竹马的闺中密友都多。如果不是对少女的品格有信心,琼恩简直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想父嫁——话说回来,父嫁似乎也不算多麽邪恶,毕竟他自己还恋姐呢。

  在母亲去世之后,梅菲斯面临着仇敌的追杀,不得不开始流浪逃亡,唯一陪在身边的只有凛,坦白地说,凛虽然比她年龄大,心态上却更像妹妹而非姐姐,属于需要照顾的一方,而不是能够反过来照顾人。作为尚未成年的少女,梅菲斯所要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更要命的是,因为容纳了太多太多的巴尔神力,邪神已经蠢蠢欲动,即将借她的躯体复活。就在这种艰难关头,是大主教出现,将她带回教会,不但暂时性地解除了邪神复活的隐患,而且培养她成为圣武士。可以说,是大主教改变了梅菲斯的人生,让她摆脱了黑暗梦魇,走上光明的道路。在少女的生命中,他毫无疑问是最重要的人之一,被潜意识中当做父亲看待,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所以,这次真的是去见家长啊……

  见女方家长这种事情,琼恩倒也不算陌生,前世的事情不提,就这辈子也不是第一次了。还在巫师学院的时候,他就上门见过芙蕾狄的老爸。尽管如此,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有点心中发慌,忐忑不安战战兢兢起来。

  事实上,不仅他紧张,梅菲斯似乎也有些紧张——不对,是明显比他更紧张。因为接下来的一路上,她都在不断地告诉琼恩有关大主教的事情,说他的为人,说他的习惯,说他喜欢甚麽讨厌甚麽欣赏甚麽害怕……呃,倒没有甚麽害怕的东西。有些话明明重复说了好几次,她自己都一直没注意到,这在平时是绝对不可想像的。

  「总之呢,他是个很好的人,」梅菲斯最后总结,「温和丶宽厚丶很好相处,无论你犯了甚麽错,他都不会疾言厉色地训斥,最多提醒几句。另外呢,他喜欢诚实的人——他能够看透人的心,知道你说的每一句话是真是假,所以你千万记住,不要在他面前说谎。如果你说谎,他也不会揭穿,但心里会对你有看法的。」

  琼恩点头,「明白了,我保证老老实实,有一说一。」

  「也不用那麽拘束,他不欣赏拘束的人,尤其是男孩子,」梅菲斯赶快又叮嘱,「其实他自己就是个很有幽默感的人,虽然不经常开玩笑。」

  「是吗?」

  「嗯,我举个例子吧,」少女想了想,「曾经有一段时间,泰瑟尔教区那边兴起一股潮流,大家都喜欢没事在眼睛上蒙个眼罩——你知道样式吧,就是两块椭圆形的布,中间用带子连着,再用带子系在脑后那种,当然是透明的,不影响视觉,据说起初的原因是模仿神祇,强调甚麽『盲眼公正,不偏不倚』。这里也有几个牧师跟着学习,被大主教看见了。他拿过一个人的眼罩,说了一句话。」

  「他说甚麽?」

  「他说,唔,很漂亮的情趣内衣啊,是文胸吧,就是尺码太小了点。」

  「……」

  「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戴眼罩了,当然盲人除外,」梅菲斯格格笑着,「所以你就知道,他其实也是很有趣的人,绝对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古板——要不然的话,他当年也不会被大长老看中,点名做大主教了。」

  「呃,你们的大主教是那老巫妖来任命的?」

  「不算任命,但按照教会的规矩,大主教位置空缺时,长老和其他副主教都有推荐候选人的权力。而且我们这位大长老地位特殊,所以投票的时候,别人的一票就是一票,他的一票相当于三票。你知道的,一般副主教也就两到四名,加上长老不过六七人,所以只要能得到他支持,基本上就肯定当选了。」

  反过来说,如果被他否定,那就岌岌可危了。这老巫妖的权力还真大,俨然就是幕后老板,当然了,以他创始元老的资历身份,救亡续存的莫大功勋,这也在情理之中就是,不足为奇。

  「难怪,有这种大长老,所以你们一个比一个另类——估计不够另类的,都被他打压下去了吧。」

  「另类?」梅菲斯不懂这个新鲜名词。

  「另类就是『非常态』,或者说变态。」

  「你才是变态!」

  「……好吧,换个说法,是『非典型性状态』,简称非典。」

  梅菲斯显然也不会懂非典的意思,但她也无暇再追问,因为就在说话期间,他们已经从后门走进神殿,来到一座从外表看不甚起眼的房子门前。「千万记着,不要撒谎,」她放心不下地叮嘱,「他真的能看出来的。」

  「我知道啦,艾弥薇,你不要对我的人品这麽不放心嘛。」

  「一个到处沾花惹草的男朋友,我放心才奇怪吧。」

  「……我错了,我有罪,我忏悔。」

  「哼,谁信你。」

  「好啦好啦,真的知道了,我保证,他问甚麽我答甚麽,哪怕他问我昨天晚上和你做过几次,我都一五一十地回答。」

  「去死!」少女羞红着脸,瞪了他一眼,然后屈指轻轻叩门。

  几秒种后,琼恩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靠近,然后门打开了,出现一个人影。他本以为会看见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身材高大,须发花白,眼神锐利(梅菲斯忘了告诉他大主教的相貌,但琼恩就是如此猜测的),然而令他大吃一惊的是,门口出现的压根不是甚麽老者,连男性都不是——而是一位身材娇小可爱的女孩子,穿着黑色的无袖连衣裙,外面罩着镶有花边的白色围裙,头上的头饰也镶着白色花边,正笑容甜美地朝他们打招呼。

  「下午好,两位,请进来吧。」

  「……」

  琼恩的意识暂时出现短路,还是被梅菲斯悄悄扯了他一把才反应过来,连忙回礼,然后懵懵懂懂地跟着走进房间。「她是谁?」他在背后悄悄指了指女孩,用手势询问梅菲斯。

  「女仆啊,」梅菲斯用无声的口型回答,「你这麽惊讶做甚麽?」

  没甚麽,没甚麽,只是没想到会看见这麽华丽的妹抖装,一时间大脑反应不过来……

  今天真是神奇的一天,生活中处处充满了惊喜和意外啊。

  跟着女仆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被告知大主教正在书房,请他们稍坐片刻。梅菲斯显然是常客了,不需要女仆动手,熟门熟路地就去餐厅拿出一整套工具煮起了黑咖啡,很快香飘四溢。「他最喜欢我煮的咖啡,」少女对琼恩说,「每次来都要给他煮一壶。」

  「……你为甚麽从来没给我煮过?」

  「你又不爱喝咖啡,不是总说太苦麽。」

  「是很苦,但如果是你煮的,再苦我都愿意喝啊。」

  「行,你说的,等以后每天我给你准备一壶。」

  「……哈哈,说说而已,说说而已啦,不要当真,艾弥薇。」

  「我就是当真了——大主教,」她看见客厅门口出现的人影,连忙站了起来,「您好。」

  「下午好啊,艾弥薇,」一个身材半点不高大,头发乌黑,胡须刮得乾乾净净,而且略略有些矮胖,年龄大约在五十岁上下的圆脸中年人走进客厅,他的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看向琼恩,「这位是兰尼斯特先生对吧。」

  「是,是的,因为他今天说很想拜见您,我就顺便把他带过来了,」梅菲斯赶紧回答,「打扰您休息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没甚麽,我也正好刚刚睡醒,」大主教笑着摇摇头,「本来头还有点晕晕沉沉的,能够看见你们这样朝气勃发的年轻人,让我老头子的精神都为之一振呢。」

  「嗯,嗯。」

  梅菲斯明显局促不安,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甚麽,反倒是大主教主动挑起话题,和琼恩闲聊起他一路来的见闻,让气氛很快变得融洽起来。说了片刻,梅菲斯起身去餐厅,看着她的身影离开,大主教突然中止了谈话,微微笑着看向琼恩。

  琼恩被他看得手足无措,心中发慌,「怎……怎麽了?」他勉强笑着,「有甚麽不对吗?」

  「没甚麽,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别紧张,我不会问你们昨晚做了几次——因为我知道艾弥薇是今天凌晨四点钟才回去的。」

  「……您请问吧。」

  「那我就冒昧了,」大主教悠然说,「你喜欢艾弥薇吗?」

  「喜欢。」琼恩立刻回答。

  「爱她吗?」

  「爱。」

  大主教笑起来,「回答得真乾脆呢,年轻人,」他偏了偏头,「知道爱的意思吗?」

第三十四节 名言

  琼恩张口欲言,却又怔了半晌,最后勉强摇了摇头,「不知道。」他说。

  「嗯,很正常,」大主教说,「我也不知道。」

  「……」

  原本以为接下来大主教是会有一番长篇大论的教诲,琼恩已经做好了洗耳恭听地准备,没想到却是这种回答,实在是大大出乎意料——幸好今天遭遇的意外实在够多,也算是有抵抗力了。当下平心静气,不动声色,摆出一副乖乖受教的模样,等着聆听下文。

  「既然连爱是甚麽都不知道,为何又能那样肯定自己是爱着她的呢?」大主教的嘴角挂着微笑,像是觉得有趣,又像是在讥讽,「不觉得这很没道理吗?」

  「确实是没甚麽道理。」琼恩承认。

  「那麽,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前面所说的爱,只不过是自欺欺人呢?」

  「可以啊。」琼恩坦然说。

  大主教的眼睛眯缝起来,「让我有一点点意外哪,琼恩,我还以为你不会这样容易屈服于别人的看法呢。」

  「因为,」琼恩说,「你的看法对我而言毫无意义嘛。」

  大主教明显地怔了怔,随即纵声大笑起来,「很有趣,」他夸奖,「很多年以来,我都没听过这麽有趣的话了。」

  琼恩微微欠身,「如果刚才的话让您觉得冒犯,我在此道歉。」

  「不,不是冒犯,」大主教摆摆手,「是真的很有趣。对于我这样,明明只是初次见面,却摆着长辈的架子,指指点点丶说三道四,觉得自己的意见就该被尊重的老家伙,你说得一点都没错呢。不过我确实是有点奇怪,」他看着琼恩,「你就不担心我会勃然大怒吗?」

  「还有一点点担心的吧,但是没办法,」琼恩叹气,「艾弥薇再三向我强调,在您面前一定要诚实,绝对不能说假话。而我心里确实就是那样想的,所以,」他耸耸肩,「所以就只能那样说了。」

  「诚实是一种美德。」大主教点头表示赞同。

  「是否是美德,我并不在意。但可以肯定的是,坦诚相待是最省力最有效率的谈话方式——所以,」琼恩说,「艾弥薇虽然离开,但很快就会回来。您到底想对我说些甚麽,不妨现在就开始吧。」

  大主教沉思着,双手合握,拇指压在鼻梁上,「我确实有一些话想对你说。」

  「请讲。」

  「艾弥薇应该对你说过,她是怎样来到教会的吧。」

  「说过,」琼恩点头,「她母亲去世后,和凛为躲避仇敌的追杀而流浪,正好遇上您,被您带回教会。」

  大主教笑了一笑,「是啊,她一直是这麽认为的——不过,有一件事情,我从没告诉过她呢。」

  「嗯?」

  「其实,我认识她的母亲,很早以前就认识了。」

  「您……您的意思是……」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端起杯子,带着满足的神态尝了口热腾腾的咖啡,大主教轻声说,脸上悠然浮起回忆的神情,「那时候,我才刚刚二十岁,是个诵律者(实习牧师),有次奉命去因布图,结果路上遇到一群强盗。眼看就要被杀掉,结果就在这时候,有个女孩从旁路过,顺手把所有的强盗都杀了,救了我一命。」

  「艾弥薇的母亲?」

  琼恩自然已经猜到那个女孩的身份,但还是抱着确认的心情问了句。大主教点了点头,「是啊,不过当时她也只是个小姑娘,和现在的艾弥薇差不多大吧。嗯,也是一样的美丽呢,灿烂的金发,深碧色的眼睛,就像天使一样。」

  「然后呢?」琼恩问。

  「然后就各走各的路了。」

  「没有发生点甚麽吗?」

  「你以为会发生甚麽呢?」大主教反问。

  「……没甚麽。」

  大主教哈哈一笑,「我知道你在想甚麽,琼恩,不过很可惜,我没有你那样的好运气——不,应该是说,我没有你那样的勇气。当时我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像个无礼的笨蛋一样,连声道谢都没说呢。」

  「十几年后,又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再次遇见她。当然了,她早已经不记得我了,」大主教缓缓说,「她当时有孕在身,被散提尔堡的人追杀,我救了她。然后,依然是各走各的路,不过有所进步的是,我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准确地说,是知道了姓氏。」

  「艾弥薇完全继承了她母亲的容貌,所以我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就知道她的来历;再听到她的姓氏,就更加确定无疑了。当时我把她带回来的时候,因为她是巴尔的女儿,教会里很多人反对,但都被我压了下去——坦白地说,我算是以权谋私吧。幸好事实证明我做对了。」

  「艾弥薇是我所见过的最优秀的少女,她非常努力,而且拥有着我无法想像的超卓天赋,十三岁就通过试炼,成为圣武士,在教会一千五百年的历史上,这是绝无仅有的,不但是空前,我相信也是绝后。她将来的成就,就算是圣卡缪尔女士也未必能够与之比拟,」大主教说,他的语气虽然平静,却还是透着隐隐的自豪,彷佛老师看见自己的学生功成名就,「她确实是天生的圣武士,聪明丶机变丶冷静丶果决丶从不后悔丶永不放弃,每一个认识她的人,都会为她所震慑,惊叹她的美丽和力量,以及和年龄完全不相称的心智成熟。但却很少有人会去想:说到底,她其实还只是个孩子。」

  「是的,」琼恩说,「她确实是那种光芒耀眼的存在,让人不由自主就会忽视她的年龄。」

  「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

  「甚麽?」

  「所有能够成为圣武士的人,都必然是完成了自己的『源论』,否则的话,就不可能通过最终试炼,无法回答出神明的问题。所谓『源论』,即是自己之所以是自己的凭依和基础,公平契约丶等价交换丶意识自治,这便是艾弥薇的源论,她也因此通过试炼,成为圣武士。但是,这其实还是不够的,艾弥薇的源论里,还缺少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

  「缺少甚麽?」琼恩不禁问。

  「快乐。」

  「……」

  这个答案实在有些出乎琼恩的意料之外,但仔细品味的话,似乎又蕴含着某种难以描述的哲理。「只有自己快乐的人,才会让别人快乐;只有自己幸福的人,才能让世界幸福。所以不快乐的人,就不配做圣武士;不幸福的人,就没资格成为英雄,」大主教说,「这是圣卡缪尔女士的名言哪。」

  因为她自己是快乐和幸福的吧……

  「然而艾弥薇并不快乐,」大主教叹息,「我每天都能见到她,却从没有见她开心地笑过,一次也没有。从这点来说,她或许并不能算是真正合格的圣武士吧,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她的记忆里,有太多太多的黑暗和冰冷,有太多太多的鲜血和死亡,这些东西重重包裹着她,沉沉淹没着她,将她浸透其中。她唯一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心灵封闭起来,阻隔了侵蚀,同时也放弃了希望。没有希望,也就不会有快乐。这算不上坚强,或者说,这其实是一种脆弱,但是,」他叹了口气,「她毕竟只是个孩子。」

  「我想帮助她从过去真正走出来,我知道这是很难的事情,需要漫长的时间。但是自从和你在一起之后,她的状态就开始改变了,」大主教说,「她比以前开朗了很多,笑容也比以前多了很多,她现在真的很快乐,眉宇间的高兴,眼神中的喜悦,心里面那份满得彷佛要溢出来的幸福,就连我这个老头子都能清楚地感觉到。她会经常在我面前说起你,不止一次,是很多次。我能看得出来,她真的喜欢你。坦白地说,我都有些嫉妒,甚至觉得很失落,但是每一次,当我看见她那高高兴兴的样子,当我看见她提起你时的灿烂笑容,我就发自内心地丶真诚地希望:你能够让她幸福和快乐。也正因为这样,所以我对艾弥薇说,有机会的话,让我见见你吧。因为我实在很好奇,到底是甚麽样的男孩子,能够让艾弥薇动心呢,我想,那一定是一位和她一样优秀的少年吧。」

  「但是,你让我有一些失望啊,琼恩。」

  大主教毫不客气地说,他的神色变得严厉起来,和此前的温和判若两人,「有些事情,艾弥薇不会和我说,但我还是能够知道一点。我并不是想干涉年轻人的感情问题,我也无意于指责他人的私生活,说到底,你和艾弥薇之间的事情,你们自己才有权力去管,外人无权置喙——但是,我确实是非常非常的失望。」

  仅仅是「失望」吗?不,更准确地说,其实是「愤怒」吧。

  琼恩沉默着,一言不发。

  「艾弥薇是个非常单纯的女孩子,这是她的初恋,我想,对于每个女孩子来说,初恋的时光都是最美好的吧,」大主教说,「在你怀里,她获得了久违的温暖,在你身边,她第一次感觉到了快乐。这份温暖和快乐,让她迷恋着你,舍不得放弃,舍不得离开,所以她愿意容忍,愿意妥协,甚至愿意放弃那份少女应有的矜持和骄傲。她不想惹你生气,不想让你为难,不想逼迫你做选择,宁愿自己来承担。而你把这一切当做理所当然,得寸进尺——所以,我现在很想做一件事情。你知道是甚麽事情吗?」

  琼恩摇头。

  「想揍你。」大主教说,然后一拳砸在他的脸上。

第三十五节 男人的谈话

  咔嚓!

  琼恩没料到大主教说动手就动手,猝不及防之下,脸上已经重重挨了一拳。脆生生的骨裂声清晰无比地传入耳朵,震得大脑一阵阵晕眩,鼻梁好像被打断了,突如其来的剧痛让眼泪都流了出来。模模糊糊的视线中,隐约只看见一大团黑影正朝自己高速运动,他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忘了自己是坐在沙发上,后面就是厚重的靠背,根本无从闪避。大主教一步踏上前,伸手抓住巫师长袍的领口,硬生生将他提了起来。

  「痛吗?」大主教冷冷地问。

  琼恩没有回答,事实上任何一个被揪着衣领提起来丶双脚悬空的人都没法回答,因为连呼吸都快透不过来了。大主教也压根没期待回答,话音未落,他已经又是一拳,重重轰在琼恩的腹部。

  翻江倒海般的冲击,几乎让琼恩当场窒息过去,五脏六腑彷佛都移了位。他并不是第一次挨打,这两年游历各地,每到一处都免不了砍人以及被人砍,大大小小算起来,也能说是身经百战了,负伤挂彩是常事——但大多都是被法术轰,被刀剑砍,像这样拳拳到肉的体验,那还真是第一次。

  更要命的是,他还完全没有半点还手之力。眼看大主教的第三拳就要砸出——幸好就在这时,救星终于出现了。

  「你们……在干嘛呢?」

  端着餐盘的金发少女,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看着客厅里发生的暴力场面,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这是怎麽一回事。自己才离开片刻,大主教就和男友打起来……难道是传说中的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他们两个平时都不是这麽热血的人啊。

  「哦,没事,」大主教轻松地说,顺手一推,把琼恩扔回到沙发中,「这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谈话,你就不用管了。」

  梅菲斯看看大主教,又看看正坐在沙发中咳嗽喘气的琼恩,「嗯」了一声,当真就不再追问半句。她走进来,将餐盘放在茶几上,然后坐在琼恩身旁,轻轻捶着他的背,让他顺过气来。「没事吧?」少女柔声问。

  「还好。」

  琼恩回答,声音有些闷闷的,因为脸上上挨的那一下当真不轻,虽然鼻梁没塌,但血却流了出来。少女去拿了湿毛巾过来,仔细替他把脸擦乾净,接着释放了治疗术。因为是瘀伤,不像刀剑创口,神术的治疗效果也不是很明显,只是先阻住流血,脸上的青肿依旧还在,需要慢慢消褪。

  梅菲斯端来的餐盘中,摆着三个晶莹剔透的水晶杯,盛满了深绿色的冰激凌,透着甜丝丝的清香,旁边是三柄勺子。大主教拿起其中一杯,悠然自得地开始品尝,「太甜了点,」他抱怨,「今天怎麽放这麽多糖?」

  「他喜欢甜食。」少女解释。

  「还没出嫁就这麽替他着想,」大主教嘴里叼着勺子,含含糊糊地说,「以后会被他欺负的啊。」

  「那我也欺负他。」

  少女骄傲地说着,拿起一杯冰激凌,插上勺子,递到琼恩手中。「尝尝看,」她说,「我用你教我的方法做的,里面还加了碧星花粉,很甜的。」

  「嗯。」

  确实很甜,而且有种沁人心脾的清香,很像绿茶,但又没有那种轻微的涩味。梅菲斯自己也拿起一杯品尝起来,一时间房间里静悄悄的,谁都没有说话,也没人再提刚才的事情,彷佛从没发生过一般。过了大约五分钟,大主教放下冰激凌。「琼恩,」他彷佛漫不经心地随口问,「有兴趣加入我们神殿麽?」

  「啊?」

  琼恩当场怔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他怎麽说也是阴魂城的人,莎尔的信徒(其实已经算是半个选民),大主教这麽做……未免有些失礼吧。

  「夜女士的教义,和你并不相合,」大主教解释,「虽然如今的情形是人一出生,便随父母家庭确立信仰,但其实更多是名义上的信仰罢了。年龄增长,阅历加深,有了自己的主见想法,重新选择信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听艾弥薇说,你对律法一道,很有些独到的看法呢。」

  这个麽,倒也是没错,毕竟前世学的是法律,做的是律师,侵淫此道十年,有甚麽成就不敢说,至少算是谙熟。虽说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很多具体问题无法简单地类比套用,但本质上的道理其实还是相通的,而且仅以纯技术角度而论,地球世界的法律,学理之完备丶构架之精巧丶体例之明晰丶语言之严密,胜过这个世界的律法十倍,差不多就是地球欧洲中世纪和现代社会的差距。琼恩和梅菲斯在一起的时候,一个曾经的律师,一个现在的圣武士,恰好都通晓法律,自然会经常谈起。琼恩的很多说法,在梅菲斯当时看来都是莫名其妙,不知所谓,但事后仔细想起来,却也往往不无道理。

  「律法麽,我确实是有些兴趣,但也只是私人兴趣而已,」琼恩婉言推脱,「而且我是个巫师,没打算改行做牧师。」

  大主教刚才是问琼恩有没有兴趣「加入神殿」,而不是「加入教会」,这是两个概念。教会的含义更广泛,只要是信徒,都可以算是教会成员,而神殿则要狭义得多,加入神殿,意思便是成为神职人员,就像大主教或者梅菲斯这样。琼恩从来对神明丶宗教这些事情不感兴趣,既懒得改信,更不想还变成职业神棍……

  「神职人员并不一定就是牧师。」大主教说。

  「难道是做圣武士?」琼恩开玩笑,「那我倒可以考虑,能和艾弥薇做同行,听起来也不错。」

  大主教一笑,「圣武士不行,我没这个权力任命。牧师倒是可以,『制法者』以下,我都能一言而决,但你大概也没兴趣。所以,皈依者如何?」

  「皈依者?」琼恩怔了怔,他没听过这东西,转脸看向梅菲斯,发现少女也有些惊讶的模样。「魔法女神教会的一种神职人员位阶,专门为巫师所设,」她眉头微皱,「大主教,我们是没有皈依者这个位阶的吧。」

  「以前没有,不等于以后没有嘛,」大主教说,「我一直在考虑学习魔法女神的教会,也设一个皈依者——或者类似——的位阶。前天阿鲁曼大主教过来,我和他谈起过这个事情,他也认为有此必要。」

  阿鲁曼大主教,全名海克罗丝·阿鲁曼,乃是深水城教区的最高领袖,也是目前全大陆提尔教会的最高阶圣武士。一项主张,已经有两大教区的领袖赞同,那差不多就即将是事实了。坦白地说,这个想法不错,长久以来,巫师和教会的关系都普遍不佳,就算不是敌对,也谈不上多麽融洽,也就是魔法女神这种神祇,信徒中的巫师比例实在太高,所以才特别弄出「皈依者」这种位阶来。面对已经到来的大动荡(第四纪),本着兼收并蓄,扩大统一战线的主旨,教会授予巫师以「皈依者」这种类似于荣誉头衔的身份,确实是有益无害之举。据大主教说,如果成为「皈依者」,便有相当于高级牧师的身份,可以获得相当多的权利。

  可惜琼恩对宗教方面实在是兴趣缺缺,更不想多惹麻烦,最终还是谢绝了对方的好意。大主教虽然主动提议,却也似乎并没有十分认真,更像是随口一说,见琼恩拒绝,也就罢了,不再提及,转而谈论其他话题。

  「对了,大主教,」梅菲斯从口袋里掏出骨杖和戒指,放在餐盘边,「大长老对它们进行了分析,证实那个苍白领主是萨玛斯特的手下,不过未必是奉命而来,更有可能是私仇——他是乌梅城的耐诺家族成员。」

  「希望如此,」大主教摇摇头,「但我的预感告诉我,这件事没这麽简单。」

  「可是,萨玛斯特不可能真的打算进攻塔瑟谷吧,」梅菲斯说,「在没有打败阴影谷和弓谷之前,这麽做完全是自寻死路。」

  「道理是如此,但龙巫教主本来就是个疯子,他到底会做出甚麽事情,谁也没法预测。而且他也未必是要攻打塔瑟谷,可能另有图谋也说不准。」

  「另有图谋?」

  「嗯,」大主教点点头,「萨玛斯特的举动,非常之令人不解啊。他占据了提凡顿,摆出压迫阴影谷的架势,却又不急于进军,反而派遣部下四处活动,高谷(High Dale)丶迷雾谷(Mistledale)丶深林谷(Deepingdale)丶弓谷,还有我们这里,近期都有亡灵出没的消息。我担忧他这次并非单纯地为复仇而来,而是有更大更危险的计划。」

  「更大更危险的计划?」梅菲斯想了想,「龙狂吗?」

  「或许吧——对了,说到龙狂我倒想了起来,你最近去看过『冰虹』吗?」

  少女一怔,「没有,怎麽了?」

  「上次希欧去了一趟,说它好像有点状态不对,我比较担心,有空的话,你去看看它吧,它也就和你还能相处得来,别人根本连洞都不让进。」

  「好的,我知道了。」

  这种教会内部的事务,琼恩完全没有任何发言的馀地,只是坐在旁边陪着,十分无聊。好在谈话并没有继续多久,「打扰您休息了,大主教,」少女躬身,「如果没别的事情,我们就先告辞了。」

  「嗯,我也正好该去神殿了,一起走吧。」

  三人一起出了门,在院子口正要告别,一位中年牧师匆匆忙忙地走过来,朝大主教施了一礼。「欣布女士来了,她希望能够立刻见到您,另外,」牧师有些迟疑地看了琼恩一眼,但还是低声说,「欣布女士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哦,」大主教淡淡应了声,彷佛这一切全在意料之中,「龙巫教主终于开始发动了吗?」

第三十六节 见面礼

  据梅菲斯说,欣布和凛是昨天早上离开此地,前往阴影谷的,如今四十八小时都没到就去而复返,很显然是出了大事——至于是甚麽大事,十有八九是和萨玛斯特有关了,但琼恩也没有多问,他毕竟是外人,不宜打探太多。

  正待告辞,大主教突然又把琼恩叫住,接着从怀中摸出一柄套着黑色皮鞘的匕首,递给了他。琼恩莫名其妙地接过,没搞懂他为甚麽送自己礼物——真要送的话,也该是他这个晚辈送礼吧。对此大主教并没有多做解释,「人老了,记性不好,差点把这麽重要的事情都给忘了,」他含笑看了看梅菲斯,「你也不提醒我一下。」

  少女不答,俏脸羞红如火,眉宇间却尽是喜悦之色,两只手在身前无意识地交错扭着,似乎不知道该怎麽放才好。大主教笑了笑,带着牧师朝着神殿方向走去。直到他们走远,少女才渐渐恢复常态,至少脸没那麽红了,「走吧,」她说,主动牵着琼恩的手,「时候也不早,该回去了。」

  「嗯。」

  时候其实还早,下午四点钟不到,但这才刚刚二月初,太阳下山早,天地间已经开始笼罩上了淡淡的暮色。两人走出门,反正也不着急回家,在镇子里悠闲散步,看看街上的行人来往,只觉心情无比放松,「平静安谧的生活,似乎也不错,」琼恩感叹,然后想起大主教送的匕首还握在手中,「对了,艾弥薇,这是甚麽意思啊?」

  「是他送你的礼物。」

  「我知道,我是问他为甚麽要送我礼物?」

  「这个……」少女难得地扭捏起来,「是谷地这边的一种传统啦。」

  「甚麽传统?」琼恩越发好奇。

  少女起初不肯说,后来在琼恩的威逼利诱之下终于招供。原来在谷地十一镇,有一项古老而有趣的传统,便是女孩子带男友回家,父母如果见到并且满意的话,便会送他一件礼物,作为认可和祝福的表示。对于梅菲斯来说,父母早就去世,大主教于她亦师亦父,他送出这把匕首,自然就是对琼恩表示认可了。顺便一提的是,这种礼物被称之为「证约」,如果以后双方分手,证约还是要归还给女方的。当然,每位父母送出证约时,都是希望它永远不会有归还的一天吧。

  唔,怎麽不知不觉间,彷佛已经走到要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和女性不同,男人对婚姻这种事情,总是抱有本能的畏惧吧。当然了,对象是梅菲斯这样的完美少女,琼恩倒是没甚麽不愿意的,但总觉得进展还是稍微快了点——呃,转念想想,似乎也不算快,毕竟认识都两年了。根据大陆通行的惯例,过了十六岁生日即是成年人,可以婚嫁了,提尔教会的法律对此也是认可的。琼恩今年十七岁,梅菲斯十六岁,完全符合标准。

  「这麽想嫁给我啊?」他取笑。

  「才,才没有呢!」少女娇嗔,「谁想嫁给你啊!」

  「真的?」琼恩故意逗她,「我可是会把你说的话都当真的哦。」

  「……讨厌!」

  「哪,哪,傲娇了。」

  「傲娇?」梅菲斯没听懂。

  「就是口是心非的意思啦,」琼恩笑眯眯地说,「明明心里很想,嘴上却说讨厌,这就是傲娇了——就像你现在这样。」

  「哪有,胡说!」少女抗议,「人家才没有口是心非呢。」

  「果然还是傲娇。」

  「……」

  平时英气凛凛的圣武士,像寻常女孩那样害羞撒娇,当真是说不出的娇美可爱,令人百看不厌。「话说回来,艾弥薇,想娶你可真不容易啊,」琼恩开玩笑,「你看,第一次上门就被揍了一顿。他最后拿出这把匕首的时候,可真把我给吓坏了,心想拳头就算了,没必要动刀剑吧。不过这家伙,」他将匕首拔出鞘,银白色的剑身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琼恩用手指弹了弹,发出清脆声响,「好像挺不错的啊。」

  「别乱说,」少女正色,「这可是这世上最好的名剑之一了。」

  「是吗?」琼恩略略有些吃惊,「没看出来啊。」

  「你拿来。」

  梅菲斯从他手中抢过匕首,朝四周看了看,正见某户人家的围墙外有块大石头。她反手一掷,也没见如何用力,匕首便自掌心电射而出,深深没入石块中。「怎麽样?」少女说,上前取回匕首,「别的且不论,仅仅『锋锐』这一点,在我所见过的刀剑中,就没有能胜过它的。」

  「确实很厉害。」

  削铁如泥,没石如土,这是传说中神兵利器了,琼恩没想到大主教居然会送他这样珍贵的匕首,倒是颇为意外。不过他毕竟是个巫师,匕首这种东西,对他而言象徵意义大于实际作用,就算再锋利,真要战斗的话,他自然还是会隔得远远地扔魔法,难道真握着这不足六寸长的东西去捅人?因此也就不太在意,正打算随手收起,这时梅菲斯接着说了一句话,就让他不止是意外,而是震惊了。

  「它是灵器。」少女说。

  所谓灵器,顾名思义便是「有灵智的物品」,它有感情,有理智,有逻辑,有知觉,能思考,能学习,能说话,能交流——简单来说,只要无视外在的物理形态,你完全可以把灵器当作一个活生生的人(或者其他高智慧生物)来看,乃是魔法物品中最罕见丶最特殊的一类存在。

  当然,特别强大的魔法物品(高等神器或者至高神器),基本上也都是有一定灵智的,例如梅菲斯现在佩戴的辉阳护符,碰到奥沃这种亡灵的时候会自动发出警示和圣光,在琼恩手上全无半点作用,彷佛废品,而一戴到梅菲斯颈上,立刻就展现出了它的真正威力。但这更多是一种因为「属性」而自然产生的程序,或者说,只能算是「智」,还算不上「灵」。不过传说北地有一个名为碎魔晶的神器,不仅能有意识地挑选使用者,还能引诱腐化丶威逼利诱,最终反客为主,控制奴役使用者,这就差不多是灵器的范畴了。散提尔堡的那位紫发女统帅歌曦雅,手上的金色重剑,应该也是一柄灵器。

  神器未必是灵器,灵器也未必是神器,这只是两种不同的分类产物。但通常来说,灵器都是非常强大的魔法物品,就算够不上神器的档次,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某些方面甚至犹有过之。大主教居然拿这种东西当见面礼,那可真是大方。

  「不过……这真的是灵器麽?」琼恩将匕首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它怎麽不会说话?或者唱首歌也行啊。」

  「因为它现在是『空』的。」

  「空的?」琼恩一怔,他自然明白「空」是甚麽意思。灵器之所以有灵智,是因为它们拥有『器灵』,而器灵是由智慧生物(广义上的生物,包括巫妖丶吸血鬼这种亡灵)转化而来的。像歌曦雅那把金剑,器灵应该是个老巫师,否则没道理一眼就能看破琼恩身上有红袍巫师的魔法刺青。传说中的那个碎魔晶,器灵则是七个巫妖,所以有极强的邪恶魔力,一个学徒偶然获得它,都能够在北地兴风作浪——当然最后还是被正义人士打趴下了。而所谓空的意思,就是还没有器灵,徒具其形,其实算不上真正的「灵器」,只是具有成为灵器的资格和可能。

  「嗯,原本的器灵丧失了,一直没有获得新的器灵,」梅菲斯解释,「所以现在是空的。」

  「切,白高兴一场。算了,也无所谓,我正好选择自己喜欢的器灵——那这柄灵器的属性是甚麽?」

  「龙。」

  「……你一定是开玩笑的吧。」

  所谓灵器的属性,就是指它能够融合甚麽样的器灵,这并没有一个成体系的标准,甚至没有甚麽道理可讲。有的灵器属性要求很宽泛,例如只要是「人类」就行,有的灵器属性限定则非常狭窄,例如必须是「年龄在三十岁以上四十岁以下凝成真名的男性半精灵巫师」。梅菲斯说这柄匕首的属性是「龙」,这个标准倒不算多麽狭窄,但却难度很高——琼恩从哪里去找条龙来做器灵?要知道一旦成为器灵,灵魂虽然永在,躯体却完全丧失,等于是被彻底囚禁在灵器里,连幽灵都不如。幽灵就算是被束缚在某个魂器中,还是能够在附近一定范围内游荡活动的。

  「没开玩笑,它的属性确实就是龙,」少女耸耸肩,「否则的话,你觉得为甚麽自从前任器灵『碎影』随着圣卡缪尔女士登入天界后,这都八百多年了,它一直还是空的。就是因为合适的器灵太难找啊。」

  「我现在明白了。」

  没有器灵,灵器的价值就大打折扣,好在原本就是免费得来的东西,不要挑剔那麽多。琼恩将匕首套入鞘中,别在腰间,随口问起它的来历。灵器未必多麽强大,但却极罕见,论稀有程度比神器还难得,不知道大主教从何处得来的。

  「哦,它是特加尔大师锻造的。」梅菲斯说。

  「特加尔大师?不是这个镇子的名字麽?」

  「是啊,这座镇子就是以他命名的嘛。」

  少女解释说,特加尔是谷地历史上着名的铸剑师,生活于距今大约一千一百年前,他曾经游历大陆各地,遍访名家,兼采所长,熔铸一炉,最终成为一代大宗师。此地就是他最后定居以及逝世之处,后来建镇时就以他的名字来命名。时至今日,铸剑术还是塔瑟谷的一大特长,名闻遐迩,每年八月份的时候,镇上都会举办「千剑展」,届时会有来自大陆各地的冒险者慕名而来,挑选自己喜爱的武器,是谷地的盛事之一。

  特加尔一生铸剑无数,其中有四柄最为得意,自许为毕生的最高成就,分别以四大元素来命名,即是风之剑丶火之剑丶水之剑和土之剑,都是灵器。他去世之后,这四柄剑分赠给了四个弟子,流传下来。两百多年后,卡缪尔在此地建立神殿,四元素剑为其所得。卡缪尔将火丶水丶土三剑分赠给三位教会的高阶牧师,自佩风之剑。

  「你手上这柄,就是风之剑,」梅菲斯说,「风之剑的属性是龙,卡缪尔女士后来驯服了恶龙碎影,将它封入其中,成为器灵,所以它又名碎影剑。」

  卡缪尔死后升上天界,顺手把碎影也带上了,这柄剑失去器灵,此后一直流传下来,直至传到大主教手中,半小时前当作见面礼送给了琼恩。

  「唔,那其他三剑是甚麽样的呢?」琼恩有些好奇,「也是这样的匕首?」

  「不是,」梅菲斯摇头,「四元素剑的规格形制都不相同,依次是从小到大排列。风之剑最小,是匕首,火之剑是一柄墨黑色的长剑,水之剑是把金色重剑,土之剑最大,是柄火红色双手巨剑。」

  金色重剑?

  风剑在自己手中,火剑和土剑倒也罢了,倒是梅菲斯说到水剑是柄金色重剑,倒是突然让琼恩产生了某些联想。重剑又称「一手半剑」,是一种介于单手剑和双手剑之剑的武器,并不属于常见的制式武器,会使用它的人原本就很少——而琼恩恰好认识某个人,使用的就是金色重剑,而且也是柄灵器。

  不过,既然水之剑在提尔教会手里,应该和散提尔堡的军事统帅扯不上关系吧,毕竟这两大势力根本就是敌对。所以只是单纯的巧合?可是那个叫歌曦雅的紫发女子,和艾弥薇的气质真的很近似呢,总觉得她们之间,像是有甚麽联系似的。

  还是问一下吧。

  「艾弥薇,我在远山市的时候,曾经遇到一个女人——」

  「很漂亮?」梅菲斯打断。

  「呃,还不错。」

  「所以你又看上了?」

  「……我不是想说这个!」

  「哦,那你是想说甚麽?」

  「我只是想问问你认不认识她——」

  「不认识,所以不用妄想了,我是不会帮你牵线的,」少女哼了声,「有个凛还不够吗?」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艾弥薇,你偶尔也相信一下我的人品好不好。」

  少女格格笑起来,「开玩笑啦,看你急成那样。嗯,你遇到谁了?」

  「一个紫色长发的女人,年龄大概二十六丶七岁吧,」琼恩描述着,发现梅菲斯的脸色微微变了,「她自称是散提尔堡的军事统帅,名叫——」

  「歌曦雅,」少女低声接口,「你是遇到歌曦雅了对吧。」

第三十七节 巫灵剑

  梅菲斯和歌曦雅,一个是提尔教会的圣武士,一个是散提尔堡的军事统帅,单从身份上看就属于根本对立,按道理说不会有甚麽交情。琼恩之所以一直觉得她们之间有关系,也纯粹只是直觉而已,并没有甚麽真的依据。然而令他意外的是,梅菲斯不但真的认识歌曦雅,而且关系还很不一般。

  「歌曦雅啊,我确实认识呢,」金发少女灿烂地微笑着,「曾经有段时间,嗯,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在我心里面,是悄悄把她当做自己的姐姐呢。」

  琼恩越发诧异,「你们是怎麽认识的?」

  「我刚来教会的时候,大主教让她照顾我,自然就认识了。」

  「……你是说,歌曦雅以前也是你们教会的?」

  「是啊,」梅菲斯说,「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参加圣武士试炼的事情?」

  「记得啊,不就是神祇向你们提了一个无聊问题,谁答对了就能过关……等丶等一下,」琼恩陡然想了起来,「不会就是回答说『要追求强大力量』的那位吧?」

  少女点点头,「是她。」

  以前在烛堡的时候,梅菲斯对琼恩说过她参加试炼的情形。当时共有六名候选者,前五个都失败了,只有梅菲斯的回答被提尔认可,最终成为圣武士。而在这前五名失败者中,有一位让琼恩印象相对最深,梅菲斯当时提到的时候用的人称代词是「她」,也即是说是位女子。面对提尔提出来的棘手难题,这位女子认为「因为自己没有能力驱除瘟疫,拯救这些无辜的生命,所以才会陷入这种困境之中,」她从而得出结论:「要成为真正的圣武士,就必须有超越一切的力量」。这种想法无法得到提尔的认同,结果她试炼失败,后来据梅菲斯说是离开了提尔教会,「加入班恩教会,成为一名黑武士,如今在散提尔堡。」

  所谓黑武士,又称黯卫士,是某些邪神特有的一种神职人员,通俗地说就是圣武士的黑暗版本。琼恩对歌曦雅了解很少,只知道她是散提尔堡的军事统帅,信仰自然是班恩(散提尔堡是班恩的大本营,地位类似于阴魂城之于莎尔),别的就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她的职业到底是武士还是黯卫还是牧师或者其他,所以也不曾过多联想。如今听梅菲斯说她曾经是提尔教会成员,再被提醒「圣武士试炼」,顿时便想了起来。

  提起歌曦雅的名字,少女明显有些意识恍惚,彷佛在回忆往事,过了半晌才慢慢开口。「我刚来教会的时候,因为血脉的关系,是很受排斥的。大家对我都有很深的畏惧,像看到邪魔一样避而远之,」她轻声说,「大主教对我很好,但他毕竟太忙了,有太多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不可能经常陪着我。除了他之外,只有一个人,愿意靠近我,陪我说话,教我不懂的东西,甚至在休息日陪我逛街,买漂亮礼物送给我,哄我高兴,」她微微笑了起来,「那个人,就是歌曦雅呢。」

  对于初来乍到又备受冷遇的梅菲斯来说,歌曦雅就是温柔漂亮的大姐姐,正是在她的关怀和保护之下,当时才十一岁的梅菲斯才能逐渐度过开始那段艰难时光,慢慢地融入新的环境中,被大家所熟悉和认可,成为教会的一员。理所当然的,她们关系一直非常亲密,入则成双,出则成对,几乎是形影不离,以至于都有传闻说她们是一对百合。

  可惜,这种亲密无间的友谊,并未能一直延续下去。

  歌曦雅比梅菲斯年长十岁,早就是提尔教会的资深成员,地位既高,人又漂亮,能力更是出众,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目光的焦点。但随着梅菲斯渐渐年长,脱去稚气,一点点展露出惊人的美貌和力量,又同为女性(提尔教会中的女性还是很少的),难免被经常拿来比较,无形中对歌曦雅就形成了挑战。而她们的关系也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悄然改变,歌曦雅开始对梅菲斯冷淡丶疏远,不再像以前那样温柔亲切了,聪明的梅菲斯隐约意识到问题所在,她试图挽回,但无能为力。

  然后「剑之祭典」到来了。

  根据第一任大主教卡缪尔定下的规矩,谷地教区每七年举行一次「剑之祭典」,优胜者即受封为圣武士。1371DR的月亮节,梅菲斯和歌曦雅,以及其他四位同僚,经过一系列艰难考验,最终站在神祇的面前,进行最后的「试炼」。几乎所有人都相信歌曦雅一定会通过试炼,成为光辉的圣武士,她自己也是如此认为;而梅菲斯的希望则要小很多,虽然已经有诸多的优异表现,但她毕竟还只是个未成年少女。然而结果令人出乎意料,梅菲斯成为了圣武士,而歌曦雅反而因为应对失旨,触怒神明,被宣布开除出教会。

  对于梅菲斯来说,这是光明的起点,她不懈的坚持和努力得到了神祇的认可,但对于她和歌曦雅的关系而言,这却是毁灭的终结。心高气傲的紫发女子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她愤怒地斥责神明,痛骂教会,最后将矛头指向梅菲斯。

  「歌曦雅她一直很想成为圣武士的,」梅菲斯轻声说,「所以那次失败,让她真的很伤心很沮丧。我去安慰她,劝她说下次再来,还有机会,然后她突然对我大发雷霆,说了一些过分的话。我当时听了也很生气,就和她吵了起来。」

  两人自相识以来,一直关系很好,即便后来有些疏远,也依然还是维持着「朋友」的身份,像这样的激烈争吵,那是前所未有的。恼怒之下,梅菲斯摔门而去,独自回房间生闷气,等到一夜之后,心情平复,决定回去找歌曦雅道歉,结果却发现对方已经不见了。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到过她,」少女神色有些黯然,「后来过了一个多月,教会得到消息,说歌曦雅在散提尔堡出现了。」

  歌曦雅加入散提尔堡之后,屡立功勋,升迁飞速。1372DR的十一月,她协助傅佐尔发动兵变,一举斩杀了散塔林会的创始人丶前任领袖曼松(Manshoon),迎接邪神班恩真正复活(在此之前,一直是希维姆冒充班恩的名字统领教会)。1373DR的年底,她被正式任命为散提尔堡的统帅,成为散塔林会的第四号人物。

  「她加入散塔林会之后,曾经给我写过一封信,」梅菲斯说,「内容很简单,也没有解释自己离开的原因,只是为那天晚上的争执道歉,另外把她在塔瑟谷的这座房子送给了我。」

  「……原来送你这座房子的人就是她?」

  「嗯。」

  想想也是,梅菲斯说过,房子的原主人是个女孩子,是她的朋友。她朋友本就不多,女性的更少,除了青梅竹马的凛,就是来提尔教会之后认识的歌曦雅了。这个答案根本就是如此显而易见,自己居然一时没想到,反应真是迟钝得够可以。难道因为忙着欣赏身旁的美人,导致智商都下降了麽。

  「呃,等一下,」琼恩恢复清醒,思维便开始正常运转起来,「那座房子原本是歌曦雅的,而希欧对那座房子非常之熟悉……艾弥薇,不会让希欧暗恋了十年,曾经得过四届『星之花』的那个女孩子,就是歌曦雅吧。」

  梅菲斯点点头。

  「那,歌曦雅手上那把重剑呢,」琼恩问,「应该就是特加尔大师锻造的水之剑吧。」

  「是,水之剑在她手中,又名巫灵剑,因为器灵格鲁蒂亚是庞罗家族的一位老巫师——算起来,还是希欧的曾叔祖父呢。」

  「希欧的曾叔祖父?」琼恩对亲属关系向来比较迷糊,「曾叔祖父,就是希欧的父亲的父亲……」

  「就是他爷爷的叔叔。」

  「这关系真复杂——等等,希欧的曾叔祖父,为甚麽会变成歌曦雅的器灵?」

  「很简单啊,」梅菲斯说,「首先,庞罗家族拥有水之剑;然后,格鲁蒂亚变成了器灵;再然后,巫灵剑传到希欧的手中;最后,希欧把它送给了歌曦雅。」

  「……」

  第一个「首先」很好理解,梅菲斯前面说过,四元素剑中的风之剑是卡缪尔自佩,其馀三剑被分赠给了教会同僚。庞罗家族是塔瑟谷的名门,祖先「雄狮」利维斯·庞罗和巫妖大长老汉密尔顿一样,都是谷地教区的创始元老,得到四元素剑之一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第二个「然后」也容易理解,庞罗家族历史上,出了一位叫格鲁蒂亚的巫师,由于某种原因成为了器灵;第三个「再然后」也很简单,希欧是庞罗家族这一代的继承人,又是圣武士,得到巫灵剑(水之剑)也没甚麽好奇怪的。但第四个「最后」,就很有些不可思议了。希欧就算真的那麽喜欢歌曦雅,也不至于拿家传宝剑(器灵还是家族长辈)来送礼吧,如果是定情信物倒还勉强,问题在于歌曦雅给他发了好人卡啊。难道歌曦雅先收了巫灵剑然后再拒绝?那就未免太过分了吧。

  「这有甚麽?」梅菲斯显然不这麽觉得,「家传的物品,哥哥转赠给妹妹,又不是给外人,有甚麽过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