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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折剑第三章 天华山庄

fu44.pw2014-11-07 14:02:25绝品邪少

  第三章 天华山庄

  申牌时光,就赶到戚墅堰,再从胡埭赶到雪堰,还不到傍晚时分。岳少俊仰
首吁了口气,暗暗说道:「总算不负所托。」

  雪堰是湖滨一处小村落。居民都以操舟为业,接送游客上马迹山去的,岳少
俊雇了一叶扁舟,破浪迎风,直向马迹山驶去。太湖汪洋三万六千顷,马迹山为
太湖三大岛之一,与东西洞庭山鼎足而立。也分东西两山,东山为冠幛峰,西山
为秦履峰。武林大老宋老爷子就住在冠幛峰之下,面水背山,筑了一座庄院,叫
做「天华山庄」。

  说起宋镇山宋老爷子,今年高寿七十有三,膝下只有一个公子,取名文俊,
今年却只有二十三岁。宋老爷子一生名满天下,被江湖上尊为「武林大老」,他
尊翁本是华山派门下,精通剑术。他家学渊源,十八岁就中了武举,却没有出仕
,五十岁那年,江湖各大门派公举他为武林盟主,当时就有「武林一剑」之称。

  那年的九月里,宋老爷子正好是五十大寿,八大门派掌门人和江湖知名之士
,都赶来武进,为他祝寿。就在他生日的前一天,有一位老人家前来求见,司阍
的人因主人正在接待八大门派掌门人,对这位名不见经传的老人,自然不会给他
通报。

  第二天是寿诞生日,老人又来了,阍人当然又婉拒了。那老人从袖中取出一
册薄薄的纸卷,交给阍人道:「贵主人既然不肯赐见,你把这小册子拿进去说,
趁现在各大门派掌门人都俱在,不妨大家研究研究。我三天后再来。」

  阍人见他说得郑重,倒也不敢怠慢,就把小册子送了进去。宋镇山接过一看
,竟然傻了眼,原来小册子上画了一百招橘诡的剑法,十之八九,都是生平从未
寓目的奇招。那老人还在上面写了八个字:「武林一剑,能否破解?」宋镇山徘
徊长廊,苦思良久,百招之中,自己差能化解的,只不过二十招而已。

  各派掌门眼看盟主捧着小册子,口中喃喃自语,好像中了魔一般,怪而问之。
宋镇山就把那老人二次求见,留册而去的事,跟大家说了,并把小册子给大家传
阅了。

  练武的人,遇到奇招异术,自然特别有兴趣,经宋镇山和八位掌门人集思广
益,闭门研讨了两日,也只能化解八十招,最后二十招奇奥难测,实在无法化解。
到了第三天,那老人并没有再来,这八十招奇妙剑法,日后遂成为八大门派的秘
传剑法。

  直到第四天清晨,宋镇山起身之时,发现放置床前的小册子被人动过,再一
翻阅,后面无人能解的二十招,已经有人用朱笔批解,最后又题了八个字:「传
汝百剑,慎勿骄矜」。这一百招法,前面的八十招,已和八大门派分享了秘密,
真正属于他的;只有最后二十招;但这二十招剑法,真可说是天下无人能解的奇
绝之学。

  后来据大家猜测,这位登门求见的老人,极可能是已有三十年没在江湖露面
的武林第一奇人——天山逸叟。宋老爷子在冠蟑峰下盖的这座别墅,取名天华山
庄,就是表示他对于天山、华山的崇敬之思,君子不忘本的意思。

  这一段往事,距今已经足足有二十三年了,但困它是本书一大关键,不得不
详为叙述,俾读者知道来龙去脉也。闲言表过,却说岳少俊舍舟登陆,船家听说
他是晋谒宋老爷子来的,特别指点,天华山还在山峰的南首,要循着山道往南去
,那里游人足迹不到,山庄在一片果林之中。

  岳少俊谢过船家,依着他的指点,就循着山道往南绕去,转过一重山脚,冠
幢峰南麓,古朴宁静的庄院,已呈眼前。他整了整衣衫,就穿越果林中一条黄泥
道路,朝庄院走去。庄院两扇黑漆大门,并未敞开,门额上有清水砖头镌刻的「
天华山庄」四个字。

  这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岳少俊不敢耽搁,跨上三级石阶,正待举手叩门。
只听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有人问道:「相公找谁?」

  岳少俊急忙转过身去,只见站在自己身后的是一个庄稼打扮的汉子,一双目
光,紧紧盯着自己,只要看他来的这般快法,足见身手极为矫捷,一名庄丁,已
是如此,当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了,这就拱拱手道:「在下岳少俊,待来叩谒宋
老爷子的。」

  那庄丁陪笑道:「相公见谅,老庄主已有多年不见外客了。」宋老爷子不愧
是武林大老,在江湖上受到人人尊敬,连他庄上的庄丁,也都谦恭有礼。

  岳少俊道:「这个在下知道,在下远来,实有要事求见,而且刚才在吕城路
上,遇到一个身负重伤的人,他托在下带来一件密函,据说事关重大,非在日落
之前,呈交老爷予不可,在下因此急促赶来,还望管家代为禀报。」

  那庄丁听得面有难色,停了停,才道:「相公既有急事,待小的进去享过总
管,相公且请稍待。」

  岳少俊道:「有劳管家了。」那庄了转身而去,敢情他是从侧门出来的了。

  过了不多一会,只见两扇大门开处,那庄丁引来一个浓眉长脸,身材高大的
老者,走了出来。一眼看到岳少俊一表非俗,立即拱拱手道:「老朽霍万清,这
位相公远来,有失迎近,快请到里面奉茶。」

  岳少俊还未开口,那庄丁已经说道:「这位就是敝庄霍总管,岳相公有事,
尽管和总管说好了。」

  岳少俊抱拳道:「原来是霍总管,在下久仰。」

  霍万清连说「不敢」,一面抬手肃客道:「此处不是谈话之所,岳相公请。」
说完,侧身走在前面引路。岳少俊略为抱拳,就随着跨进大门,穿行长廊,折入
东首另一院落,中间陈设古雅的小客室。霍万清把岳少俊让人客室,连说:「请
坐。」两人分宾主落坐,一名小童就捧上两盏香茗。

  霍万清举盏道:「岳相公请用茶。」

  岳少俊眼看已快是掌灯时分,心中暗暗焦急,那青衣汉子曾说这封密函,必
须在日落以前,送到宋老爷子手中,如果再迟,岂非耽误了时间。这就拱手道:
「霍总管见谅,在下从云台赶来,实有要事求见宋老爷子……」

  霍总管是何等人,岳少俊坐立不安之状,他自然一眼就看得出来,含笑道:
「老朽方才听下人说过,岳相公远道而辛,求见老庄主,据说还有一封极重要的
函件,要面交老庄主,只是老庄主已有多年不见外客,岳相公和老朽说也是一样。」

  岳少俊面有难色,说道:「霍总管有所不知,在下远道赶来,求见老爷子,
乃是一件私事,只有面见老爷子。才能解决。至于那封密函,是在下受人之托,
捎来的。那送信之人,在路上中人暗算,身负重伤,据说此函十分机密,而且关
系武林安危,务须日落之前,非送达老爷子不可,在下才兼程赶来,如今已是快
到上灯时分了……」

  霍万清目中奇光一闪,说道:「会有这般严重。」接着莞尔一笑,又道:「
岳相公已经到了敝庄,那也算得是不负重托了,只不知这封密函是何人写给老庄
主的?送信之人,又是什么人?」

  岳少俊听得一怔,说道:「这个在下并不清楚,信封只写「知名具」,想必
是宋老爷子的熟人无疑,那送信的人,在下曾问过他,他自称姓涂,老爷子也未
必认识他了。」

  霍万清目光注视,听得十分仔细,问道:「岳相公可否把如何遇上此人的情
形赐告么?」岳少俊取起茶盏,喝了口茶,就把在吕城附近草寮之中,如何发现
姓涂的青衣汉子,一字不漏的说了一遍。

  霍万清一手持须,沉吟道:「吕城附近,他会中什么人暗算呢?」口中「唔」
了一声,续道:「岳相公可否把信函取出来,给老朽瞧瞧?」

  岳少俊道:「霍总管要看,自然可以,只是在下受人之托,希望能当面呈交
宋老爷子亲拆。」说完,伸手从怀中取出布包,双手递过。

  霍万清接过布包,打了开来,里面果然是一封密封的函件,信封上写的一笔
赵字,劲犹秀逸,显然功力极深。他反覆看了两遍,并无可疑之处,依然用布包
好,递还给岳少俊,说道:「这姓涂的既然说得如此郑重,老朽也作不了主,岳
相公且请在此用茶,容老朽向老庄主请示,再行回报。」

  岳少俊把布包收入怀中,拱手道:「如此多谢霍总管了。」

  霍万清说了声:「好说。」就举步往外行去。

  天色渐渐昏黑,一名庄丁在客室点上了灯。岳少俊独自坐了一会,依然不见
霍总管出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还未放下,只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了进
来。急忙放下茶碗,站将起来,但见一个颀长的人影,迎面走入,两入这一照面
,不由的齐齐一怔。原来这人正是在丹阳城外凉亭前,逼着岳少俊动手的蓝袍少
年,岳少俊想不到会在此地和他碰上,一时还未来得及开口。

  蓝袍少年骤睹岳少俊,不禁脸色微变,朗笑一声道:「岳兄大概是找舍表妹
来的了,那很好,咱们方才一场比试,尚来了结,正好在此分个高下。」

  岳少俊听他口气,好像认为自己是找他表妹来的,这下心里登时明白过来,
原来他是在呷自己的飞醋。无怪今天要在半路上守候着自己,说什么也非和自己
动手不可,这么一想,不由得暗暗觉得好笑,一面连忙拱手道:「兄台不可误会
,在下是……」

  蓝袍少年那还容他多说,神色冷峻,喝道:「岳兄不用多说,咱们到院子里
去。」「锵」然一声,掣剑在手,身子一个飞旋,很快退出屋去。

  就在他冲出走廊之际,差点和一个人撞个满怀。那是总管霍万清,他看到蓝
袍少年手持长剑,脸色铁青,急忙刹住步子,惊疑的问道:「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他这声「公子」,听得岳少俊暗暗「哦」道:「原来这蓝袍少年就是朱老爷
子的令郎,无怪他一手剑法,有如此高明了。」蓝袍少年正是宋老爷子的独子宋
文俊,老爷子五十得子,平日难免宠爱了些,世家子弟,有那一个不骄横的?」

  宋文俊盛气的道:「霍总管,你不用管,我要和这位岳兄剑下分个高低。」

  霍万清连忙摇手道:「公子快不可如此,老庄主正在花厅里等候着呢,要老
朽来请岳相公的。」

  宋文俊奇道:「爹要见他?」

  霍万清道:「正是。」一面朝岳少俊拱拱手道:「岳相公,老庄主已在花厅
等候,老朽替你带路。」

  岳少俊连忙应了声「是」,转身向宋文俊抱拳一揖道:「事出误会,兄台幸
勿介意。」

  宋文俊目中闪过一丝异采,冷然道:「既然家父有请,岳兄那就请吧。」收
剑入匣,转身自去。

  霍万清道:「岳相公请随老朽本。」说完,当先走在前面领路。岳少俊随着
他穿廊而行,进入后进一道月洞门,就闻到一阵扑鼻清香,但见院中两排高脚木
架上,放着数十盆兰草,一串串的兰花,像金铃般盛放。秋兰,他看到兰花,不
由得想起竺秋兰来,不知她现在在何处?

  霍万清领着他走上石阶,迎面是一间宽敞的敞轩,三面都有雕花落地长窗,
配着紫红的窗帘,摆设精致。中间放一张花梨木的高背太师椅,椅上端坐着一个
身穿古铜色团花大褂。海青色扎脚夹裤的老者。这老人中等身材,面貌白皙,疏
眉细目,两鬓花白,颔下留着一把疏朗朗的花白长髯,看去平易近人,只是双目
炯炯如电,不可逼视,敢情他就是有「武林大老」之称的宋镇山宋老爷子了。

  岳少俊随着霍万清走入敞轩,霍万清脚下一停,朝上躬身一礼道:「启禀老
庄主,岳相公来了。」

  岳少俊立即趋上几步,作了个长揖道:「晚生岳少俊,拜见宋老爷子。」他
这一举止,完全像个读书人,毫无半点江湖气息。

  宋镇山看池一表斯文,人如玉树临风,不像文俊,就是在自己面前,也难免
流露出几分骄矜之气,看得不觉暗暗点头,迎着站起身来,蔼然笑道:「岳相公
远来是客。老夫失迎,请坐,请坐。」他随口说来,声音清若凤鸣。

  岳少俊待他坐下,才退到下首一张椅子上,躬身道:「晚生会坐。」

  宋镇山含笑道:「老朽听霍总管说,岳相公从云台来,找老夫有事,半路上
还代人替老夫捎来一封密函?」

  「是的。」岳少俊欠身道:「晚生在吕城遇到一个身负重伤之人,他说出有
一封极为重要的书信,托晚生务必在日落之前,送呈老爷子亲启……」随着话声
,从怀中取出布包,打了开来,把密函双手呈上,说道,「据那姓涂的说,这封
密函,关系着武林安危,请老爷子过目。」

  霍万清赶忙伸手接过,送到老庄主面前,宋镇山含笑道:「竟有这么重要,
老夫山野之人,不问江湖之事,已经过了二十年了。」

  伸手从霍万清手中,接过密函,左手撕开封口时,用两个指头抽出一张信笺
,目光一注,刚朝信笺看了一眼,口中突然沉嘿一声,扬手飞出一道白光。但听
「嘶」的一声,那张信笺,经他随手一掷,射出去三丈开外,硬生生钉在朱红抱
柱之上,但宋老爷子一只左手,也随着缓缓垂了下来。这一情形,来得太突然,
岳少俊看得不觉一怔。

  霍万清脸色一变,急急问道:「老庄主可是发现什么吗?」

  宋镇山在这一瞬间,依然神色自若,淡淡说道:「这张信笺上涂有剧毒。」
无怪他拿过信笺的左手,已经垂了下去。

  岳少俊吃惊的道:「信笺有毒。」

  「信笺有毒。」霍万清和岳少俊几乎是同声惊诧,突地转过身去,须眉就张
,双目精光暴射,右手随着提到胸前,朝岳少俊厉声喝道:「姓岳的你……」

  宋镇山右手一摆,止住他话头,缓缓说道:「此事也许和他无关。」

  「是。」霍万清恭声应「是」,右手缓缓放下,抬头问道:「老庄主……」

  宋镇山蔼然道:「还不碍事,你速去把「八宝解毒丹」给老夫拿来。」

  霍万清身躯一震,惊惶失色的道:「这么说,此毒十分厉害了?」

  宋镇山芜尔一笑道:「他们要计算老夫,不是极厉害的毒药,岂能见效?」

  「是,是。」霍万清一张老脸上已然隐见汗水,口中应着「是」,人已很快
转身,怠步往外奔去。

  岳少俊听两人口气,好像宋老爷子中的毒甚是厉害,心头感到万分惶恐,望
着宋镇山道:「老爷子,这……这……」

  宋镇山看了他一眼,徐徐说道:「老夫并无怪你之意,只是听你方才告诉霍
总管的经过,说的似乎并不详细,其中似有略过不提之处,老夫希望你把如何遇
上此人,前因后果,详尽告诉老夫才好。」

  岳少俊方才告诉霍总管,只是从草寮发现姓涂的汉子开始,略过了前面一段
,此时经宋镇山一问,不觉脸上一红,说道:「晚生因前面经过之事,和这送信
无关,是以没和霍总管说。」当下只好把昨晚自己如何求搭便船,可能因此引起
宋文俊对自己的误会,今日中午在丹阳打尖,那姓涂的汉子如何与自己同桌。后
来宋文俊如何打发小厮约自己前去凉亭,宋文俊如何非逼着自己动手不可。

  宋镇山一手持须,口中咄了一声,说道:「这孩子,老夫一再告诫,切忌骄
矜,他竟敢挟技凌人,如此狂妄。」

  岳少俊道:「宋兄也只是一时误会……」

  「误会。」宋镇山沉嘿道:「纵有误会,也应该听人解说,岂可一意逞强?」

  岳少俊接着又把自己和宋文俊动手之时,有人在暗中相助,一再震歪宋文俊
的剑势,后来宋文俊如何追着那人下去,自己如何在草寮发现姓涂汉子身负重伤
,一字不漏说了一遍。

  「哈哈。」宋镇山忽然大笑一声道:「此人能在居高临下,相隔数丈之远,
震歪犬子剑势,一身武学,已足可名列一流高手,如何会中人暗算,身负重伤,
倒卧在草寮之后。」

  岳少俊听得一怔,说道:「晚生明明看他身负重伤,呻吟喘息。」

  「君子可欺以方。」宋镇山微笑道:「何况你岳相公初次出门,毫无江湖阅
历,自然会相信他了,再说他暗助你在前,托你捎信在后,在你不过是顺便之事
,就道义上说,也义不容辞,无法推倭,江湖谲诈,人心叵测,这也正是给你们
年轻人最好的教训了。」

  岳少俊疑信参半,问道:「这么说,他身负重伤,是假的了。」

  宋镇山道:「自然是伪装的了,他看你像个读书之人。毫无江湖习气,这封
信由你送来,老夫定会深信不疑。」

  岳少俊心头甚感惭愧,低首道:「都是晚生不好。不假细察,贸然把信进呈
老爷子,真教晚生无地自容……」

  宋镇山道:「这不能怪你……」刚说到这里,只见总管霍万清匆匆走入,把
手中拿着的一个玉瓶,放到几上,然后倒了一盅开水,揭开玉瓶瓶塞,倾出三粒
朱红药丸。宋镇山道:「十粒。「

  霍万清吃惊道:「八宝解毒无忧丹,善解天下至毒,三粒已足解唐门最厉害
的剧毒,老庄主……」

  宋镇山点点头道:「不错,这瓶八宝丹,是唐门前代掌门人所赠,善解天下
至毒,但这封信上之毒,非同小可,若非老夫及早封住手臂穴道,再以数十年功
力,把它逼住,只怕此刻早已毒发不支了,不用十粒,如何能解?」

  霍万清应了声「是」,又从玉瓶中倾出七粒药丸,一齐送到老庄主面前。宋
镇山伸手接过,一起纳入口中,霍万清急忙送上茶盅,宋镇山喝了二口,把药丸
送下,就缓缓阖起双目,一言不发。霍万清不敢走动,依然站在宋镇山身侧。

  岳少俊坐在下首,一双眼睛只是一霎不霎的望着宋老爷子,室中沉静得没有
一丝声音。就在此时,突听一阵急骤的脚步,由外冲入,只见宋文俊急步闯入,
俊目飞闪,问道:「爹中了剧毒,就是这小子……」突然直逼而上,正待抬手拔
剑。

  「文儿不准鲁莽。」宋镇山双目乍睁,沉喝道:「为父平日一再如何告诫你
来了,为人切忌矜躁,何况为父中毒之事,岳相公只是适逢其会,并无关连,岳
相公远来是客,你怎可如此失礼?」宋文俊看到老父醒转,不敢多说,只是唯唯
应「是」。

  随着宋文俊身后走入的是两位姑娘家,那正是恽慧君和使女小翠。恽慧君现
在当然没戴面纱了,她面貌虽然平庸,但一双秋波却清澈如水,很快的瞟了岳少
俊一眼,急步走到宋镇山身边,娇声说道:「舅舅,你老人家已经好了么?」

  宋镇山蔼然点头,含笑道:「差不多了,那信笺上的毒性虽剧,但消失的也
很快……」口气一顿道:「唔,你爹可是也赶到瓜州去了么?」

  恽慧君道:「爹去了那里,甥女并不知道,你老人家怎么知道的呢?」

  宋镇山伸手一指钉在抱柱上的信笺,说道:「是那信上说的。」

  恽慧君道:「那信上提到爹?」迅快转身,正待举步。

  「慢着。」宋镇山道:「那信上恐怕仍有余毒,你不可碰它。」

  恽慧君跨出去了一步,又回身问道:「那信上怎么说呢?」

  宋镇山徐徐说道:「他们要你以贞姑剑去换你的爹。」岳少俊心中暗道:「
原来贞姑剑已为她所得。」

  恽慧君听了一怔,急道:「他们要我拿贞姑剑去换爹?舅舅,我爹怎么了呢?」

  宋镇山一手捋须,微唔道:「他们要对老夫下毒,信上总得夸大其词,先让
老夫吃一惊,藉以分散老夫注意,此事不足凭信,老夫只是随便问问罢了,以你
爹的造诣,岂会落在人家手里么?」

  恽慧君道:「不,爹如果不落在他们手里,他们不会凭空捏造的。」

  宋镇山道:「孩子,你怎么连舅舅的话,都不相信了?」

  岳少俊想起昨天晚上,那个用衣领卷飞虎伥敖无忌五口飞刀的青袍人,虎爪
孙称他淮扬大侠,后来黑虎神赵光斗现身,又称他恽兄,恽慧君不是也姓恽么?
莫非那青袍人就是恽悲君的父亲不成?心念一动,不觉抱抱拳,问道:「在下想
请问一声,恽小姐的令尊,不知是否就是淮扬大侠?」

  恽慧君妙目凝注,问道,「岳相公如何知道的?」

  岳少俊道:「在下昨晚在瓜州曾看到一位青袍老人,听人称他淮扬大侠,又
称呼他恽大侠,故而有此一问。」

  恽慧君口中「啊」了一声,说道:「你说的就是我爹,他老人家果然也赶到
瓜州来了,哦,岳相公,你看到我爹和谁在一起?」

  岳少俊道:「在下离开酒店之时,令尊还在和黑虎神动手……」

  「黑虎神?」恽慧君转头问道:「舅勇,黑虎神是谁?」

  宋镇山还没开口,霍万清接口道:「表小姐、黑虎神赵光斗,在江湖黑道上
,也是大大有名的人物,但若和姑老爷比,那还差得远哩。」

  恽慧君回头道:「舅舅,霍总管说的对不对?」

  宋镇山含笑点点头:「不错,黑虎神比起你爹,是要逊上一筹。」

  恽慧窘娇笑一声,转脸间道,「岳相公,你看到我爹和黑虎神动手,是在什
么地方?什么时候?说得详细一点好么?」她虽然娇笑出声,但脸上却丝毫不见
笑容。

  岳少俊当然没有去注意她,闻言就把昨晚自己在小酒店中所见到的,详细说
了一遍,只是把卖花娘子竺秋兰拉着自己冲出酒店,和送自己软剑一节,略过不
提。宋镇山徐徐说道,「卖花婆竺三姑也在瓜州现身,唔,这些人,大概都是为
贞姑剑去的了。」

  说到这里,回头道,「慧儿,大概你爹还不知道贞姑剑已为你所得,他赶去
瓜州,自然是为神物利器,不容落入黑道妖邪之手,才出面的。」

  恽慧君咕的笑道:「不是舅舅说,我也不知道前天无意中得来的这柄铁剑,
就是贞姑剑呢。」

  宋镇山道:「孩子,你现在总可以放心了罢,老夫早就说你爹不会有事的。」

  恽慧君道:「但那信上……」

  宋镇山道:「那只是虚言恐吓罢了。」一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朝岳少俊
问道:「岳相公方才曾说是为了一件事来找老夫的,你老远从云台赶来,当然不
会是普通之事了,你不妨说出来听听?」

  「是的。」岳少俊站起身来,作了个长揖道:「晚生确有一事,想恳求老爷
子赐助……」恽慧君目光凝注,望着他,似是对他恳求老爷子的事儿,十分关切。

  宋镇山蔼然道:「岳相公请坐,老夫纵然已有二十年不问世事,但你岳相公
和老夫颇为投缘,有什么为难之处,老夫倒是乐意相助,你但说无妨。」

  「多谢宋老爷子。」岳少俊恭敬的抱拳一礼,才回身坐下,说道:「只是晚
生恳求老爷子的,并不是晚生自己个人的事。」

  宋镇山哦了一声,问道:「那是什么人的事?」

  岳少俊道:「是晚生师傅的事。」

  宋镇山微微点头,问道:「令师是谁?」

  岳少俊道:「家师自称无名老人。」

  宋镇山奇道:「无名老人?老夫从未听人说过,不知令师高姓大名,如何称
呼?」

  岳少俊俊脸微微一红,说道:「晚生不知道他老人家的姓名。」

  宋镇山道:「那么令师有什么困难之事?」

  岳少俊嗫嚅的道:「晚生也不知道。」

  宋镇山因岳少俊人品俊逸,谈吐得宜,因此他连说了两个「不知道」,并未
见怪,依然蔼然问道:「那么岳相公远来向老夫求助,又是什么事呢?」

  岳少俊被他问得俊脸更红,嗫嚅道:「事情是这样,晚生六岁那年、有一位
落魄风尘的老文士,向家父毛遂自荐,愿意先当晚生塾师,从那年起,他老人家
就住在寒舍,教晚生读书……」

  宋镇山似是十分留神,问道:「他就是无名老人?」

  「是的。」岳少俊续道:「家师除了教晚生读书之外,也教晚生坐下来练习
呼吸。」

  宋镇山道:「那是教你内家运气功夫。」

  「是的。」岳少俊道:「晚生后来才知道,家师教的是内功,同时他老人家
也教晚生练习拳剑,晚生年事渐长,却发现家师一个人时常书空咄咄,有时长吁
短叹,愁结眉宇,晚生问过家师不知多少次,家师总是摇头不语。」

  恽慧君问道:「他一定有什么伤心之处了。」

  「在下也是这么想。」岳少俊接着道:「直到今年初秋。他老人家忽然辞馆
,临行时曾叮嘱晚生,中秋前三天,到云台山青峰顶南首青霄洞去找他。」

  宋镇山道:「他在你家足足住了一十四年。」岳少俊应了声「是」。宋镇山
道:「这么说,令师并无家眷了?」岳少俊又应了声「是」。

  恽慧君问道:「岳相公中秋前三天,有没有到云台山去呢?」

  一直站在边上的宋文俊接口道:「岳兄就是从云台山出来的。」

  宋镇山道:「你们都别插嘴,坐下来,听岳相公说下去。」

  岳少俊道:「晚生依约在中秋前三天,赶到云台山青峰顶云霄洞,家师已经
换了一身道装,盘膝坐在蒲团之上……」 说到这里,神色忽然一黯,续道:「
他老人家看到晚生,甚是高兴,但晚生看得出来,他老人家不仅消瘦了很多,气
色也很不好。晚生问他可有什么不舒适,家师苦笑了笑,说出他老人家在寒家之
时,已发现积郁成疾,真气受岔,故而辞馆远行,行将闭关静修。也许很快可以
修复玄功,也许从此走火入魔,数十年功力,尽付东流,那就不再出山了,因此
他老人家有两件未了心愿,本待托付晚生,但如今想来,不说也罢……」

  宋镇山问道:「令师不肯说,那是不愿麻烦岳相公了?」

  岳少俊道:「师恩浩荡,晚生粉身难报,家师纵然不说,晚生也要苦苦哀求
,请家师明示。」

  宋镇山道:「他说了没有?」

  岳少俊道:「家师经不住晚生苦苦哀求,只说出一件,那是他老人家有一哲
嗣,十六年前无故失踪,家师踏遍大江南北,始终杳无消息。」

  宋镇山问道:「令师公子,今年有多大了?」

  岳少俊道:「晚生听家师说,失踪那年,才十二岁。」

  宋镇山道:「令师可曾告诉你,叫什么名字?」

  岳少俊道:「家师没有说,但他老人家曾说师兄左眉有一颗红痞。」

  「晤。」宋镇山口中晤了一声,问道:「第二件他没有说么?」

  岳少俊道:「是的,晚生问到第二件事,家师只是摇头叹息,再也不肯说了。
家师说:「难为你有这番心意,为师已经十分欣慰,你如能遇上龙官,左眉稍有
红痞的人,就告诉他十年之后的中秋,可到终南太一殿去找为师;如果不见为师
,那就是为师已不在人世了,你能替为师办这件事,已经够了,至于另一件事,
往事如烟,为师也不想重提了。」」

  宋镇山道:「令师既然没说,岳相公怎会找老夫来的?」

  恽慧君听得一怔,暗暗付道:「听舅舅的口气,好橡知道岳相公师傅没有说
出来的第二件事了?」

  岳少俊道:「晚生拜别家师下山,在山麓间遇上一位老人家,叫住晚生……」

  「哦。」宋镇山似乎极为注意。

  恽慧君问道:「那是什么人呢?」

  岳少俊道:「在下不认识他,回过身去,抱了抱拳,正想问他:「老人家叫
住在下,不知有什么事?」那老人家不待在下开口,笑嘻嘻的道:「小伙子,你
师傅的第二件心愿,老夫知道。」在下听了一奇,问道:「老丈倒说说看?」那
老人家道:「老夫指点你一条明路,你只要到武进去找宋镇山,有他一言,你师
傅的心愿就可迎刃而解了。」」

  宋文俊哼了一声道:「此人居然敢直呼爹的名字。」

  宋镇山看了他一眼,平静的笑了笑道:「为父本来就叫宋镇山,名字就是给
人叫的,他也许是为父的故人,也说不定。」一面回头道:「岳相公遇上的这位
老人,面貌长相,你不记得么?」

  岳少俊道:「那老人家看去约莫七十左右,白发披肩,颔下有一把小小白髯
,面如童子,身穿一件古铜长袍,手持竹节。」宋镇山脸上,徽有惊讶之色,一
手捋须,没有开口。

  岳少俊接口续道:「那老人家还说家师的第一件心愿,他也知道。」宋镇山
不觉又「哦」了一声。

  岳少俊道:「晚生问他:「老丈既然知道家师的第一件心愿,那么在下该如
何办呢?」」

  那老人家道:「我老人家有四句诗,你记住了:「五出花开六出飞,漫山景
色映寒晖,天台一去登仙籍,从此阮郎不忆归。」他口中吟着,策筇缓步走去,
晚生还想再问,就举步追了上去,那老人家走的并不快,但晚生就是迫不上他,
眼见他转过山脚而去,等晚生转过山脚,就已不知那老人家的去向了。」

  宋镇山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你听了那老人家的话,故而赶来找老夫的
了?」

  岳少俊俯首道:「家师不肯说,那位老人家既说只要宋老爷子一言,家师的
心愿,就可迎刃而解,因此晚生不揣冒昧,只好来求老爷子。」

  宋镇山又点点头,痰然说道:「好,老夫可以答应你。」

  岳少俊听了大喜,问道:「宋老爷子,你老答应了,你老知道家师的心愿?」

  宋镇山颔首道:「老夫知道。」

  岳少俊问道:「宋老爷子,家师心愿,究是什么,老爷子可否……」

  宋镇山道,「令师没有告诉你,老夫也不用说了。」

  岳少俊道:「这么说:老爷子也一定知道家师是谁了?」

  「晤。」宋镇山忽然脸容一正,缓缓说道:「老夫是说,只答应你岳相公代
令师了断此事。」

  岳少俊惊奇的望着宋镇山,问道:「老爷子的意思……」

  宋镇山道:「十六年前,老夫曾经答应过令师,只要他接得住老未二十招,
那么老夭便可以替他说项。」他有二十招剑法,独得天山之秘,(事详前文)天
下无人能解,要接得住他二十招剑法,这就是出的难题了。

  岳少俊没有开口,宋镇山接着道:「老夫这话,十六年后,依然有效……」

  岳少俊道:「老爷子是说,要得老爷子一言,必须接下老爷子二十招剑法了?」

  宋镇山道:「不错,如果令师亲来,就须接下老夫二十招……」

  岳少俊抱拳道:「宋老爷子,为了家师心愿,能迎刃而解,晚生愿意一试。」

  「哈哈。」宋镇山声若洪钟,大笑一声道:「老夫是说,如果令师亲来,须
接得下老夫二十招剑法,如今既是你岳相公代令师求情而来,只要接下老夫一招
就好。」

  岳少俊怔得一怔,说道:「晚生只要接下老爷子一招剑法就够了?」他终究
从未涉足江湖,初生之犊,焉知宋老爷干早在二十年前,就有「武林一剑」之称
,他一招剑法、比之一般武林高手的一百招,一千招合起来,还要厉害得多。

  恽慧君望着他,关切的道:「岳相公,舅舅剑术通玄,你真要……」

  宋镇山莞尔笑道:「慧儿,你别替岳相公担心,老夫岂会伤他?」恽慧君赧
然不语。

  岳少俊朝上抱抱拳道:「晚生自知微未之技,和宋老爷子何殊有天渊之别,
但晚生为了家师一件心愿,极愿一试。」

  宋镇山颔首道:「很好,岳相公没有带剑吧?」

  岳少俊道:「晚生有。」

  宋镇山道:「好,你只管取出来。」岳少俊依言从身边取出剑丸,缓缓抽出
一柄软剑。软剑没有贯注内力,自然只是柔软得像一条丝绦,但却闪耀着青森森
的光寒,使人一望即知是一柄上好缅铁百炼而成的利剑。

  宋镇山目光一注,问道:「岳相公这柄剑是从何处得来的?」

  岳少俊只当他认出此剑,脸上不禁一红,说道:「是晚生一个朋友所赠。」

  宋镇山轻「唔」一声道:「岳相公行走江湖,此剑还是少使的好。」

  岳少俊不明他这话的用意,只当他是指这柄软剑太锋利了,容易伤人,这就
躬身道:「晚生自当谨记。」这时两名壮丁,已在花厅左首一张花梨八仙桌上,
摆好了杯筷,眼看就快要开席了。本来嘛这时已是晚餐时光,岳少俊远来是客,
正该酒饭招待,霍总管伺候老爷子多年,这些琐事,自然用不着交代。

  宋镇山含笑拱手道:「你们拿一支筷子过来。」霍总管自然知道老爷子的心
意,立即从桌上取了一支牙筷送上。

  宋镇山伸手接过,拈着牙筷,朝岳少俊微微一笑道:「老夫已有二十年没有
使剑了,就以这支竹筷,代替长剑,咱们把这一招比完了,就该用饭了。」

  岳少俊愕然道:「宋老爷子要以这支竹筷代剑?」

  宋镇山含笑道:「老夫手里不拿一件东西,岳相公是不肯发剑的了,现在你
尽管使出来好了。」

  岳少俊道:「宋老爷子要在这里动手么?」

  宋镇山依然坐着,点点头道:「不错,岳相公可以发招了。」

  岳少俊看他面含微笑,安详的坐在椅上,大安身不动,连站都没站起来,就
要自己发招,心中不禁有些犹豫,说道:「宋老爷子……」

  宋镇山道:「岳相公只管举剑向老夫刺来好了。」

  岳少俊道:「这……」

  恽慧君道:「舅舅叫你发剑,你就不用顾忌了。」

  宋镇山道:「慧儿说冉不错,岳相公不用顾忌,不过老夫还要提醒你一句,
你只有一招的机会,所以必须全力以赴,晤,老夫所说的一招,是你接下老夫一
招,你可以不限招数,全力进攻,只要刺中老夫一点衣角,就算你胜了。」话声
一落,含笑点点头道:「好了,岳相公现在可以出手了。」他依然大马金刀,巍
然而坐,看去毫无半点戒备神情,却催着岳少俊出手。

  岳少俊抱剑施礼,说道:「晚生恭敬不如从命,只是晚生还有一点要向宋老
爷子说明,晚生这柄剑削铁如泥,十分锋利……」

  宋镇山道:「老夫知道,你这柄剑,出自云南无量剑派,为缅铁所精制,岳
相公不必顾忌、只管放胆攻来好了。」

  岳少俊心想:「人家既然这般说法,自己那就不用犹豫了。」心念转动,左
脚随即退后一步,身形微蹲,运气贯剑,轻轻抖腕,把一支软剑,挣得笔直,然
后徐徐正立,左手捏诀,食中二指轻搭剑脊,说道:「晚生那就有僭了。」

  长剑直竖,剑尖缓缓前指,手腕徐送,直指宋镇山左肩。他不指对方正胸,
指向左肩,这是礼貌。其实这一剑应该直向宋镇山胸膛的,因为这一剑是「武当
两仪剑法」中的一招「天道中和」。武当内家招法,正是以意驭气,剑势缓慢,
他使出这一招,一半还是为了宋镇山坐在椅上不动,自己自然不好猛刺急攻。

  这也可以说是我国传统的礼教,所谓揖让而升,争也君子,早有读书人才能
保持这种优良的风度,若是换了一个江湖人,出手不厌谲诈,那里还会有半点谦
让?

  宋镇山看在眼里、不觉暗暗点头:「这年轻人胸怀磊落,为人谦恭,若能假
以时日,必能在武林中崭露头角,也许几十年后,成为领导武林的人物……」一
面含笑道:「岳相公,这一招是为了你令师心愿而发,只管全力施为,不用再客
气了。」

  岳少俊软剑刺到一半,耳中听到宋镇山这句「这一招是你为令师心愿所发」
,眼前登时浮起师傅憔悴的脸容,和他平日愁结眉心,长吁短叹的神情。

  「是的,自己是为了师傅的心愿而来。」他心中暗暗说着,剑势也随着突然
一变,缓慢刺出去的武当剑法「天道中和」变一而为崆峒剑法中的一招「五月飞
花」。软剑一下幻起五朵剑花,飞洒出去。宋镇山右手轻轻一抬,就响起「叮、
叮、叮」一连五声轻震,他手上牙筷接连点出,迎上了岳少俊的软剑,每一记都
毫厘不差,点在剑尖之上。

  岳少俊这一招「五月飞花」是崆峒派的剑法,崆峒剑术以发剑迅速著称,一
招之间,要划出五朵剑花,自然非快不可。但要在这一刹那,抢在岳少俊刺出的
剑招之先,点在剑尖上,而且连续点出,那就非更快,非准不可。

  就凭这轻轻的连续五点,不难看出宋老爷子剑术之精,已经到了炉火纯青之
境。岳少俊但觉剑尖一震,从剑上传来一股奇异的震动,由手而臂,由肩而及全
身,简直就像触电一般,一个人身不由主被震得连退了五步之多。

  岳少俊心头猛然一凛,但他切记着宋老爷子方才的话,这一招,是为师傅心
愿而来,只要接住宋老爷子一招就好。而且自己可以不限招数,心念闪电一转,
人也随着疾绵而上。就在此时只听宋镇山低喝一声:「岳相公小心了。」

  岳少俊只觉眼前有一点白影,朝自己右肩点来,那自然是宋老爷子手中的牙
筷。他仿佛看到了剑光,也能从这点白影感觉到森寒的剑气;但却不知道如何封
架才好?一时间,本能的倏地身形一侧,抬手发剑,急划而出。

  要知他这一侧身,正是他自幼熟练的身法,也是他师傅无名老人独创专门趋
避天下各种剑法的身法,他那里知道宋老爷子剑术已臻化境,这种身法趋避天下
任何剑招的攻击,但如何躲闪得开宋老爷子的牙筷?差幸他在侧身之际,已经划
出一剑,这一剑横划而出,使的是峨嵋派「乱披风剑法」中的一招「孔雀开屏」。

  剑光像扇面般洒开,无意之间,正好把宋老爷子点来的牙筷挡得一挡,凭他
的功力,当然挡不住宋老爷子的一击。耳中但听「叮」的一声,一个人糊里糊涂
的就被震得离地飞起,直摔出一丈开外,一跤跌坐在地上,手中缅铁软剑,竟然
被牙筷削断半寸一截。

  宋镇山手中一支牙筷,却毫发无损,但端坐在太师椅上的人,突然身躯一阵
颤动,嗅目哼道:「好厉害的毒……」手中牙筷,跌落地上,右臂也随着软弱无
力的缓缓垂了下去。这下,看得侍立在宋老爷子身侧的人,全都变了脸色。

  霍万清心头猛震,一个箭步,逼到岳少俊面前,厉声喝道:「好小子,你居
然敢暗中施毒;计算老庄主。」

  宋文俊一听是岳少俊使的毒,他二张俊脸,气得铁青,同时闪身而出。大喝
一声:「姓岳的,我就剁了你。」抬腕之间,掣出了长剑。

  恽慧君虽没出声,但她心头比谁都难过。这话如果从别人口中说出,她断断
不会相信,但这是自己亲眼看到的,亲耳听舅舅说出来的,当然不会错了。她内
心深处,把岳少俊认作唯一知己,情有所钟,心有所托,却万万不料他竟是如此
卑鄙狠毒之人,在和舅舅动手之际,暗使剧毒,她芳心破碎,睫承泪水,暗暗怨
恨自己,错把匪人,当作知心人儿。

  岳少俊几乎连剑尖已被削断都还不知道,他跌坐地上的人,也尚未站起,霍
万清和宋文俊已经逼到他面前。霍万清赶紧伸手一拦,说道:「公子,不可取他
性命。」

  宋文俊怒喝道:「霍总管,你不用管,我非取他性命不可。」

  霍万清依然拦着道:「公子歇怒,他既能在老庄主身上使毒,自然也有解药
了,咱们先要他支出解药来再说。」说到这里,右掌蓄势,迈上一步,厉声喝道
:「小子,你快交出解药来,还可饶你不死。」岳少俊坐在地上,他这跨上一步
,已经逼到面前,自然不容岳少俊站起身来。

  岳少俊几乎百口莫辩,抬头望着霍万清,说道:「霍总管,这是误会,在下
不诸使毒,如何会在宋老爷子身上使毒……」

  霍万清脸色冷厉,断喝道:「好小子,还敢抵赖,你再不交出解药,霍某就
一掌活劈了你。」

  宋镇山缓缓吸了口气,有气无力的道:「霍总管,你们这是做什么?」

  霍万清听到老庄主的呼唤,威猛神情为之一敛,慌忙回身道:「回老庄主,
这小子既能使毒,身上必有解药,属下……」

  「胡来。」宋镇山微哼一声道,「你随我多年,怎么还如此不明是非,还不
快快退开,请岳相公起来?」

  霍万清惊异的道:「老庄主……」

  宋镇山脸上隐有怒容,喝道:「万清,老夫叫你快请岳相公起来,你听到了
没有?」

  霍万清不敢违拗,只得后退一步,说道,「岳相公,老庄主请你起来。」岳
少俊收好软剑,站起身来。

  宋镇山道:「文俊,你还不快过去,跟岳相公赔个不是。」

  宋文俊道:「他在爹身上暗使剧毒,爹如何……」

  宋镇山轻轻吁了口气道:「为父几时说岳相公使毒了?为父只当眼了唐门秘
制「八宝丹」,把体内奇毒,业已解去,那知方才举筷之间,真气一动,才发觉
奇毒不仅并未消解,而且真气有逐渐消散之感……」

  霍万清听了身躯剧震,失声道:「老庄主中的会是散功奇毒?」

  宋镇山道:「不错,老夫听唐门老当家说过,「八宝解毒无忧丹」善解天下
奇毒,惟有散功奇毒另有解药,不是「八宝丹」所能秦效。」

  恽慧君道:「难道以舅舅的功力,还不能把它逼出体外么?」

  宋镇山一手持须,苦笑了笑道:「你这就是孩子话了,散功毒,就是专门对
付修为功深的人的一种无形毒药,进入人体,立即渗透气份,化散真气,使你功
力在不知不觉中消失,除了练毒之人的独门解药,天下无药可解。」

  宋文俊道:「爹,孩几就找他们要解药去。」

  宋镇山沉哼道:「你知道毒害为父的是什么人吗?这帮人故意安排陷阱,要
岳相公捎这封信来,就是不敢正式露面,但他们毒害为父的阴谋,却可如愿以偿
,你要如何找他们去?」

  岳少俊抱抱拳道:「宋老爷子,晚生受人利用,捎来这封毒函,老爷子纵无
责怪之意,晚生纵非贼人同党,但这封信总是晚生捎来的,事因晚生而起,晚生
实在难辞其咎,内心更深觉不安。晚生就此告辞,天涯海角,龙潭虎穴,晚生誓
必取到解药,才能表明晚生心迹,还望老爷子珍重。」说罢,又作了个长揖,转
身往外就走。

  恽慧君看他要走,急急叫道:「岳相公请留步。」

  宋镇山望着他后影,微微感叹一声道:「让他去吧。此子涉世未深,却是性
情中人,他因老夫中毒,内心感到愧疚,不肯留下来的,咱们也不用留他了。」

  岳少俊离开天华山庄,赶到埠头,天色虽黑,但沿湖的小村落,都是操舟为
业的渔夫,自然很容易雇到一条小船,直放胡埭。胡埭只是一个小镇,因就在大
湖边上,游客往来,多在这里歇足,这时小街还有一二家面馆,亮着灯火。

  岳少俊就在街头一问小面馆里,吃了一碗面,会帐时一面向面馆伙计问道:
「伙计,不知这里可有客店?」

  那面馆伙计连忙陪笑道:「回客官,咱们这里只是个小地方,客店可没有,
客官如要借宿一宵,镇上人家,都有客房,可以临时寄宿,客官路径不熟,小的
这就领你老去。」

  岳少俊道:「如此就麻烦你了。」

  伙计笑道:「不要紧,客官那就随小的来。」说罢,放下抹布,领着岳少俊
,出了面馆,走在前面领路。

  小街上一片黝黑,岳少俊跟着他转弯抹角,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巷,到了一间
叠土为垣的矮平房前面。伙计脚下一停,回身道:「客官请稍候,待小的去叫门。」
转过身,举手在板门上叩了几下。

  过不一会,只听里面响起一个老妇声音问道:「外面是什么人?」

  伙计应道:「胡大娘,我是面馆的长发,有一位客官,前来借宿。」

  那老妇人听说是借宿来的,连忙「噢」了一声应道:「来了,来了。」两扇
板门开处,颤巍巍走出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手拿着烛台,堆笑道:「客官请到
里面坐。」

  面馆伙计道:「客官请吧,小的那就告退了。」

  岳少俊随手拿了一锭碎银子,递给伙计,说道:「谢谢你了。」那伙计接过
银子,千恩万谢的走了。

  岳少俊随着白发老妪走进屋子,白发老妪关上门把烛台放在桌上,一面陪笑
道:「客官请坐,老婆子给你沏茶去。」

  岳小俊道:「老婆婆不用张罗,在下深夜打扰,已经不安,随便找个地方住
宿就好。」

  白发老妪笑道:「客官只管请坐,难得有客人来,茶水现成的,并不费事。」
弯着腰,自顾自往屋后而去。不过一会功夫,白发老妪打了一盆脸水送来,放到
桌上,说道:「客官先洗把脸。」

  岳少俊道:「如此麻烦老婆婆,在下真是不好意思。」

  白发老妪陪笑道:「客官不用客气,咱们镇上没有住宿的客店,现在已是深
秋,天气凉了,游湖的客人不多,如是三春时光,镇上每户人家都有客人借宿,
那才忙呢。」

  岳少俊一面洗脸,一面随,口问道:「老婆婆府上,还有些什么人?」

  白发老妪道:「就是我老婆子和老伴两人,老伴划船为业,累了一天,已经
睡了,穷苦人家嘛,就靠客官们帮衬,混口饭吃。」

  她等岳少俊盥洗完毕,才捧着面盆,走进屋去。接着手中提了一把白瓷茶壶
,和一个茶碗走出,放到桌上,说道:「客官请用茶。」一面走近东首厢房门口
,推开房门,说道:「客官住房,就是这一间了,被褥俱全,老婆子洗得很干净
,客官只管放心安息!老婆子那就去睡了。」

  岳少俊站起身道:「老婆婆只管请便。」白发老妪弯着腰,捶了几下背,蹒
跚的朝后面走了进去。

  岳少俊确实感到有些口渴,就取过白瓷茶壶,倒了一碗茶,茶是刚泡的,水
还滚烫,茶叶是太湖山上出产的新茶,有着一股清香味儿。岳少俊轻轻喝了一口
,心中只是盘算着如何才能取到「散功奇毒」解药的事。

  这可说是一件茫无头绪的事儿,唯一可以追查的人,就是假装负伤,托自己
捎信的那个姓涂的汉子,但他说的既然全是假话,不知他真的姓涂,还是随口捏
造的?就算他姓涂吧,自己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人海茫茫,又到那里去找?

  还有一点,就是那封毒函上,曾提到要恽慧君用「贞姑剑」去换回她的爹,
宋老爷子虽然认为对方只是故作夸大的恐吓之词,但这也不失为一条线索。自己
曾听卖花娘子竺秋兰说过,黑虎神赵光斗和他手下虎怅敖无忌、虎爪孙无害,在
瓜州出现,都是为贞姑剑来的。那么除了姓涂的汉子,自己也不妨再去一趟爪州
,虎爪孙也许还在瓜州小酒店里当老板哩。喝完一碗茶,渐渐感到有些睡意,这
就走进东厢,连衣服也没脱,上床倒头便睡。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光,岳少俊翻了个身,从迷迷糊糊中醒了过来,只觉头脑
又胀又昏也干得发燥,不,他发觉身子好像躺在冷冰冰的地上,一时不知身在何
处?想睁开眼来瞧瞧,又觉得眼皮十分沉重。他用手揉揉眼睛,努力望去,眼前
一片黝黑,如在深夜,心中不禁暗暗感到惊奇不止。

  自己明明已经睡得很久,怎么天还没亮呢?他缓缓坐起身子,竭力思索,也
只记得自己离开天华山庄,雇船到胡埭,在一家小面馆里吃了一碗面。后来由面
馆伙计领着自己到一家民家借宿,自发老妪给自己沏了一壶茶,自己一个人坐在
客堂里喝茶。后来大概时光不早,就走入东厢就寝,后来……

  自己记得并未离开借宿的民家,那么应该仍睡在白发老妪家里的东厢了,怎
么会躺在地上的呢?岳少俊在这一瞬间,顿觉事情大有古怪,他虽然毫无江湖经
验,但也不觉起了警惕之心。立即暗暗运气一试,只感平日通畅无阻的气机,竟
然发生了滞留的现象,似乎有几处经穴,被人封闭,但只要你不强行运气,却又
毫无感觉。

  再一施展手脚,却又仍能活动自如,一时心中更觉疑念丛生,这人不知是谁
,他为什么要闭住自己的经穴呢?难道会是那白发老妪?难道她家里竟是黑店不
成?心中想着,立即闭目养神,然后倏地睁开眼来,凝足目力,朝四处仔细打量
,这向虚空生白,他已可隐约看到四周的景物。

  这是一间极为狭小的房屋,除了四面俱是墙壁,屋中空无一物,靠右首壁间
,似有一道门户,但紧紧闭着。岳少俊缓步走了过去,伸手一摸,但觉触手冰凉
,竟是一道铁门。这会是什么地方?铁门,看来自己是被人家关在囚房里了。这
当然不会是官府的囚房,因为启己并没有犯什么法,那准是被坏人掳来的了。

  这间囚房暗无天日,而且隐约似有一股霉气,说不定在地窖之中。他们把自
己掳来,又是为什么呢?他怔怔的站了一回,忽然想到身边有竺秋兰送的那柄软
剑,十分犀利,可以斩金截铁,不知是否能够破门而出?心念一动,不觉伸手朝
怀中摸去,但觉怀中空空如也,别说软剑,连自己腰间缠着的金叶子和怀中几两
碎银子,全都不翼而飞,不用说,都已被人搜去了。

  岳少俊心头甚是气愤,暗暗说道:「看来这里真是黑店了。」就在此时,只
听门外响起一阵开启铁锁和拉动铁闩之声,接着铁门缓缓开处,透射进一片黯淡
的天光。

  只见一个黑衣汉子举步走了进来,面向岳少俊问道:「你叫岳少俊?」

  岳少俊道:「不错,你们这是什么地方?」

  黑衣汉子道:「这个你不用问。」他把手中一方黑布扬了扬道:「我替你蒙
上眼睛,就可以出去了。」

  岳少俊道:「为什么要蒙上我的眼睛,才能出去?」

  黑衣汉子冷冷的道:「这是规矩。」他不待岳少俊再说,催道:「仲姑娘在
上面等着哩,快些蒙上眼睛。」伸手把黑布包上了岳少俊的眼睛。

  岳少俊奇道:「仲姑娘是谁?」

  黑衣汉子道:「你到了上面自会明白,现在可以随我出去了。」说完一手拉
着岳少俊,往门外走去。

  岳少俊双目蒙上黑布,看不清门外情形,只是由黑衣汉子拉着而行,只觉铁
门外面,好像是一条很宽的通道。通道尽头处,就是一道往上的石级,两人拾级
而上,差不多走了三十几级之多。黑衣汉子脚下一停,岳少俊问道:「到了么?」

  黑衣汉子还没说话,只听一个娇脆的女子声音问道:「他就是岳少俊么?」
黑衣汉子应了声「是」。

  岳少俊听得出来,他这声「是」,答应的甚是恭敬。敢情这女子的身份,高
过黑衣汉子了,但从口音听来,这女子年纪一定极轻的,因为她还带着稚音。只
听那娇脆声音道:「好,你交给我好了。」黑衣汉子又应了一声「是」。

  娇脆声音道:「岳少俊,你现在就跟我走吧。」随着活声,伸过来一只柔软
纤小的玉手,拉着岳少俊就走。

  岳少俊任由她牵着走去,一面问道:「你就是仲姑娘么?」

  娇脆声音嗤的轻笑出声,说道:「我才不是呢。」

  岳少俊道:「在下想请问姑娘一声,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那娇脆声音道:「我不能告诉你。」

  岳少俊试探着又道:「那么在下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姑娘总可以说了么?」

  娇脆声音道:「啊哟,烦死啦,告诉你,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见了仲姑娘,
再问不迟。」

  岳少俊道:「在下并不认识仲姑娘,她是你们这里的……」

  娇脆声晋道:「仲姑娘就是仲姑娘,她有话要问你。」

  岳少俊道:「她要问我什么?」

  娇脆声音道:「她要问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她脚下走得很快,岳少俊在
感觉上,最少也经过了两条转折的遇廊,因为他脚下已经跨过了五处门槛。那就
是说;他已经经过了五道门户,这里纵非内宅,也一定在一处大宅院中了。当他
跨进最后一道门槛之后,走在前面的娇脆声音女子脚步已经放缓下来,那是已经
快到地头了。

  果然走没几步,纤小玉手,忽然放开,耳边响起娇脆声音说道:「到啦,你
现在可以把蒙面黑布拉下来了。」岳少俊依言拉下了蒙面黑布,只见一阵阳光,
十分刺眼,面前俏生生站着一个一身玄色衣裙的少女,望着自己,嫣然一笑道:
「你等一等。」她果然年纪极小,看去不过十六七岁,脸上稚气未脱。

  岳少俊略一打量。自己立身之处,似在一处小院落中,朱栏曲廊,院中放置
着几盆盛开的黄菊,迎面一排五楹,湘帘低垂。就在他打量之际,玄衣小丫环已
经朝上首躬了躬身,说道:「启禀仲姑娘,岳少俊带到了。」

  屋中传出一声冷峭的声音,说了声:「请。」

  玄衣小环回身道:「仲姑娘请你进去。」说罢,伸手替他打起湘帘。」

  岳少俊也不客气,举步跨入,那是一间窗明净几的敞轩,室中放一张圆桌,
两边各有几把椅几。上首一把椅上,端坐着一个约莫二十三四岁的玄衣女子,蛾
眉淡扫,不施脂粉,但却长得十分冷艳。她看到岳少俊走人,居然站起身来,带
着一脸淡淡的笑容,朝岳少俊颔首道:「岳少侠请坐。」

  岳少俊抱抱拳道:「姑娘大概就是仲姑娘了?」

  玄衣女子口中「嗯」了一声,才道:「手下人得罪岳少侠,还望岳少侠辛勿
介意才好。」

  岳少俊心中暗道:「这真是前据后恭,你们把我囚在地窖里,如今却向自己
赔罪了。」一面连忙拱手道:「姑娘好说,这也许是一场误会。」

  玄及女子抬抬手道:「岳少侠请坐,我有几件事,要向岳少侠请教。」她口
中说的客气,但举止却十分老练。

  岳少俊依言在她对面一张椅子坐下,说道:「姑娘要问什么,在下洗耳恭聆。」

  方才领路的玄衣小丫环手托漆盘,端上一盅香茗,放到桌上,低低的道:「
请用茶。」

  玄衣女子回头向她道:「你去把岳少侠的东西送进来。」玄衣小丫环答应一
声,回身退出,过不一会,她手捧漆盘走入,放在桌上。盘中放着一个铁球,一
包金叶子,和几两碎银,岳少俊一看就认出正是自己的东西。

  玄衣女子伸手一指道:「岳少侠,这些都是你的东西,看看有没有短少,你
先收起来了。」

  岳少俊伸手取过,收入怀中,说道:「没有,就是这些了。」

  玄衣女子缓缓说道:「贱妾不知岳少侠是封老前辈的高足,以至多有冒犯之
处,要请岳少侠多多包涵。」她这是第二次致歉,从她口中说来,极为委婉动听
,敢情她平日冷漠惯了,因此虽在含笑说话,神情依然有冷峭之感,只是冷得很
美,很艳。